访33G潜艇设计负责人李建球

　　编者按：在《当代中国的船舶工业》一书中介绍到6633艇时，有这样一段话： “为了加强该型潜艇的海上打击能力，1976年由701研究所的李建球.杨焕生等进行了加装飞航式导弹的改进设计，并由冯云龙为主设计了艇上的导弹存放和发射耐压筒。”记者按图索骥，就33G的改装设计工作采访了李建球同志。那时.在上级未下达正式任务，未建立总设计师

、主任设计师等制度的“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我国的舰艇科研人员仍在辛勤地为建设强大的海军而努力工作。

　　记者(以下简称记)：这次来访是想请您谈谈33G型潜艇。

　　李建球(以下简称李)：33G的研制情况，我国书刊杂志上报道得很多了，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多说的。贵刊2005年第2期就有一篇稿：

　　《中国海军33G改型潜艇》一文，对33G的作战使用和技术问题都谈到了，写得很好。

　　记：但是，我想请你们这些曾经设计过这型艇的科研人员回顾一下这段历史。你们是什么时候，怎样接受这项设计任务的?

　　李：这说来就话长了。那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的1973年，我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多，组织完成了一个关于潜艇的工程项目后回到我所研制单位驻地。这时研制单位的领导就要我负责下一代常规潜艇的预研工作，当时，我们那里没有人抓这种预研性的工作。

　　记：能说说您在研制单位的一些情况吗？

　　李：那时世界各国都还在发展常规潜艇。“文革”期间，象我们这样的人，大多受到冲击，技术有些荒废。我就差点“自觉”销毁了我从苏联带回的俄文技术书籍和关于潜艇的学习笔记。当我们热衷于“革命”的时候，美苏都在大搞军备竞赛。常规潜艇的发展也是这样。法国的女神级、阿戈斯塔级、日本的涡潮级、西德的209级等等，都是在我们搞“革命”的期间建造和研制的。当时我们有很多人都在想，我国的常规潜艇该怎样发展呢?

　　记：这么说，当时还没有给你们下达研制33G的任务。

　　李：是的。后来我们了解到，海军还是有考虑的，只是时机未到。另外，当时海军和全国的工业部门还有个更重要的战略任务，这就是我国第一代核潜艇的研制工作。

　　从美苏潜艇发展的过程来看，虽然他们有很强的技术力量，但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们都研制过飞航式导弹潜艇。美国从1947年初就用“天狮星”I型、Ⅱ型飞航式导弹改装常规潜艇。苏联也从1959年开始用л一5型导弹改装w级常规潜艇，成为644型(“双筒”型)和665型(“长箱”型)。后来美苏对潜艇是否装备飞航式导弹有不同的结论。美国最后放弃了在潜艇上装备翼展很大的飞航式导弹，而苏联则大力加以发展，先是有了E一1级核动力飞航式导弹潜艇，接着又有了J级飞航式导弹常规潜艇，而到奥斯卡级达到发展的顶峰。

　　记：看得出美苏都是先从潜艇的水上状态发射，过渡到从水下发射。不过苏联人在发展水下发射弹道导弹的同时，继续发展水下发射的飞航式导弹，而美国人则放弃了水下发射的飞航式导弹研制工作，一心一意发展水下发射的弹道导弹。那么我们能不能跳过水上发射这一步，直接进入水下发射呢?

　　李：在当时，谁有把握说我们一步就搞水下发射的飞航式导弹呢?特别是，当时我们连水上发射的飞航式导航都没有，别说水下发射的了。再说，在作战使用上，水上发射也并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当然，水上发射是不符合潜艇的“本性”的，因为失去了隐蔽性。我们很清楚，最终是要过渡到从水下发射的。

　　这样，在1974年我写了好几封信给有关同志谈到了这个问题。大概在1974年8、9月份吧，就给张家瑞同志写过一封信，建议搞一型水上发射的飞航式导弹潜艇。他很支持这项工作。

　　1975年2月我们研究所就和在京的单位联合向海军党委和我所的上级党委上报了一份关于在33型潜艇上加装“上游一1甲”型导弹的建议。在京的这个单位的领导后来还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海军作战部长。据我的了解，他是支持这项工作的。

　　但是这个报告没有得到批复。这样，这个建议又被搁置了两年。当然，我们并没有闲着，就忙下一代常规潜艇的预研和调研工作。但是到1976年，事情有了转机。我们终于通过一次汇报，摸到了海军领导机关一些干部的底。他们支持开展潜艇水上发射飞航式导弹的研究工作。有的同志甚至说，潜艇水上发射导弹还是有意义的，发射前先在水下做好发射准备工作。上浮后，水上逗留的时间有几分钟就行了。发射后立即下潜，比导弹快艇要隐蔽。并且特别强调，要分两步走，先水上发射，后水下发射。

　　记：这就是等于给你们交了一个底。当时我们不是也有飞航式导弹吗?

　　李：有的。就是Ⅱ一15型导弹，也就是“冥河”导弹。“上游一1”导弹就是我国仿制的“冥河”。这是我国根据中苏有关协定从苏联引进装备于导弹快艇的。一型快艇是苏联的183P型，我国称为6623型，装2枚Ⅱ一15型导弹。引进后我国只建了两艘，不大为人所知。另一型是苏联的205型大型导弹快艇，我国称为6621型，装4枚Ⅱ一15型导弹。用“上游一1甲”上面不批。而苏联的644型和665型装的是Ⅱ一5型飞航式导弹。这种弹我们没有。

　　Ⅱ—15，“冥河”尺寸为5.8×0.76米，但翼展为2.5米。Ⅱ一5的尺寸为11.2 x 0.9米，翼展为2.5米，但弹翼在导弹出筒后自动伸开。n一5型射程为500千米，但没有自导头，发射精度不高。但n一15是惯导加主动雷达自导头或红外自导头。Ⅱ一15型导弹在1967年中东战争中击沉过以色列的驱逐舰“埃拉特”号，大出风头。Ⅱ—15型的尺寸过大，可能是未能被采用的原因。Ⅱ一15是液体燃料导弹，射程约40千米。

　　我们摸到了底，就开始另找可用的导弹了。1977年3月初我领着一个调研组，一共10人，首先就到了北京的导弹研制单位调研。我们知道他们早就有了一个叫“小二黑”的导弹。

　　记： “小二黑结婚”中的“小二黑”?为什么把导弹叫做“小二黑”?

　　李：“小”是指弹小，特别是翼展比“上游一1甲”小很多。“黑”是指这个弹不是上面下达用于舰艇的任务，而是他们一些同志搞起来的，没有舰用“户口”，所以是“黑”的。“二”是因为是“黑”的，在单位排队只能排在老二。到1977年，“小二黑”技术上有了些眉目，我们这才去调研的。

　　通过这次调研，了解到“小二黑”不仅尺寸小，重量轻，有自导头，射程也有几十千米，而且使我们感兴趣的，是固体燃料。只要抓紧，研制进度我们也满意，比“冥河”好多了。

　　记：这“小二黑”是不是就是后来的“鹰击-8”。这么说，您一定认识梁守槃院士。

　　李：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这次调研是下面的技术人员接待的，没见到他。我和他见过3次面。一次是1958年或1959年，记不准了，我在海军工作，上面组织了一些非潜艇的专家去上海江南造船厂看潜艇建造。我也去了，不过不是专家，是派去作讲解介绍的。当走到一艘潜艇的艇尾部时，我对他讲，我们海军舰艇，特别是潜艇的螺旋桨，不象你们飞机的螺旋桨。潜艇螺旋桨的盘面比大，转速低。他点点头。第二次则是1977年在一次会议上。第三次是90年代初在武昌造船厂，他也是来看潜艇的。当时他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爬进舱室，使我产生一种“真不简单”的感觉。他可能对这些活动都没有印象了。这“鹰击一8”就是原来搞的“小二黑”

　　记：你们从北京回去后就定了用“小二黑”?

　　李：没有。就在这个3月底，我们扩大调研队伍，一共14人，又去华中地区一个飞机制造厂进行调研。厂里很重视，厂领导接见了调研组，介绍了他们新研制的一型飞航式导弹的情况，而且研制任务是中央部门下达的，有正式“户口”。但我们觉得用于潜艇，技术上还不尽如意。一是当时正在研制的是液体燃料的导弹，用固体燃料的型号还得几年才能定型。二是弹的尺寸还是偏大了一点。虽然翼展不大，但下面挂了个助推器，就嫌高度尺寸大了。我们调研组在厂里很受优待。厂里安排我们参观车间和试飞机场。这里有“上游一1”号。看到真弹，才感到这家伙不小，象个歼击机。以前只在快艇上看到“上游一1”号的发射筒，没有感觉到弹竟然这么大，要装上潜艇是个大包袱。我们还看到了厂里新制造的其他军用飞机。

　　记：“这样，你们就决定选“小二黑”了。

　　李：调研回来后，我们还是进行了认真研究，最后决定，从技术上看应选用“小二黑”，不管它有没有“户口”。何况导弹研制部门讲，上正式“户口”，问题不大。如果我们选用“小二黑”，不是可以促进转为正式“户口”吗?我们还讨论了如何使用观通器材捕捉水面目标的问题。这些我们都写进了论证报告。

　　记：这么说，你们还促进了“鹰击-8”的诞生。

　　李：不敢这么说。也许是我们碰上了。领导原来也就是这么想的，后来33G用了“鹰击一8”，就是33G不用，别的舰艇也要用的。

　　以后事情就进展得比较顺利了。“四人帮”垮台后，1977年7月，在一次会议上讨论了33G型潜艇加装水上发射的飞航式导弹问题和技术方案。梁守槃院士也出席了这次会议。这次会议还讨论了另一个项目的战术技术要求，技术方案和研制问题。为这事我带着调研组，几年来，调研了有关的水声研究所、鱼雷研究所、作战系统研究所，甚至还去调研过铁道部门从法国引进的“电力推进”内燃机车，足迹遍及云南、四川、湖北和北京等地。也察觉到这些专业之间在技术问题上的不同看法和矛盾。

    记：在33G上装6枚“鹰击一8”的方案就定下来了。以后工作就顺利了吧!

　　李：但是问题还没有完。导弹已选定，艇的改装技术方案已定，剩下来的工作就是一些设计中的具体计算和绘图工作了。可是，研制导弹发射筒的单位不知道是他们未接到上级下达的任务，还是他们顾不上这种小玩意，于是导弹发射筒的研制任务就又落到了我们单位头上。最后以冯云龙同志为主，承担下来了这项任务。决定选“小二黑”，我在很大程度上是听取了他的分析意见后才上报的。

　　记：是不是这种发射筒很复杂，你们过去也没有研制过。

　　李：虽然比快艇上的导弹发射筒难度大一些，但我们这个不是研制导弹发射筒的单位还是把研制任务承担了下来。就难度讲，它比不上弹道导弹的发射筒。发射筒是耐压的，能承受33G极限下潜深度的压力。发射筒有前盖和后盖，都可以打开。打开前盖可以装弹。发射时导弹从打开的前盖出筒，而燃气从开启的后盖处排出，就象J级潜艇那样，在后盖处有一导流槽。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J级潜艇设计的细节。

　　记：这些发射筒是升降式的，这是怎么确定的呢?

　　李：固定式的可以省去一套导弹发射筒的升降机构，当然简单些。但是影响艇的总体性能。主要是增大潜艇水下阻力，降低潜艇水下航速，也影响到经航状态的续航力。艇的外形不光顺，好看不好看，就不去说他了。我们的33G比苏联的644型和665型苗条，好看多了。

　　但是要搞升降式的就要有一套升降机构。我们决定采用液压式的升降机构。液压升降机构装在耐压艇体外，从艇内接出液压系统的管路，在艇内操作发射筒的升降。升起时发射筒有一仰角。我们担心的是怕什么地方漏油，因为这个油压是比潜艇外的海水压力大的。还怕它卡住，发射筒升不起来，那就连导弹也发射不成了，贻误战机。

　　记：这么说，你们为了改善艇的总体性能，宁可放弃稳妥的方案不用，而去冒风险。

　　李：问题没那么严重。如果液压升降机构不成功，顶多就是再把发射筒抬起，成—仰角固定起来而已。何况液压系统的技术，我们还是有把握的。

　　在发射筒内有滑轨，导弹就挂在滑轨上。还有一个电气设定装置，是在发射前给导弹设定各种数据的。发射导弹时，潜艇的航向不一定对准目标，允许有一个偏差范围，导弹出筒后要转个角度才能飞向目标，因此要给导弹设定个转角。控制导弹飞行的数据也要输入。1980年就进行了导弹发射装置陆上发射模拟弹试验，按规定，导弹发射筒还进行了强度和密封试验，以及液压升降机构的试验。

　　从1980年起，后期的改装设计工作负责人是杨焕生同志，那时我的工作有了调动。他领导完成了全部施工设计工作和收尾工作。在艇的改装设计、总体专业具体负责的是陆友根同志。

　　记：那就请您也介绍一下总体方面的情况。

　　李：33G加装了6枚飞航式导弹后，艇上的变化不大。为发射飞航式导弹装了一台雷弹综合指挥仪，还装了一台方位水平仪，为导弹配了电源机组。此外，攻击雷达和搜索雷达站相应也作了更新。此外，海军拨了一艘新开工的33艇按33G建造，而不是用已建成的33艇来改装。这也给了我们设计单位一些方便。我们取消了艇尾部的鱼雷发射管，同时取消了首舱中的备用鱼雷。我们担心，上层建筑处加了6具发射筒和16枚弹，怕影响艇的水上稳性，因此对压铁做了一些调整。艇的动力装置未变，排水量增加不大，从艇的固定浮容积来看，增加了6个发射筒的固定浮容积。艇的水下最大航速降低不过半节。

　　33G艇是在武昌造船厂建造的。可能这就是北约将其称为武汉级的原因。也许，北约是重视的。1980年底33G艇开工，1982年11月下水，1983年11月离厂试航。1985年导弹打靶试验，导弹准确命中靶船，艇的研制成功，并于同年正式入役。1986年6月在武昌造船厂，由海军主持了鉴定会。

　　记：你们怎样评价33G。

　　李：我们同意你刊2005年第2期上《中国海军33改型潜艇》一文的评价。33G是我国在33型潜艇的基础上自行改进设计而成的飞航式导弹潜艇。虽然是水上发射，有其局限性，但仍增加了艇的打击手段，可以打击几十千米外的水面舰艇，提高了艇的作战能力。但我们也很清楚，潜艇在水上发射导弹是不符合隐蔽性要求的。我们是想通过33G，摸清一下这种导弹装艇，会引起一些什么样的技术和战术问题。这是第一步，然后过渡到水下发射，我们的起步已经晚了。到33G鉴定的时候，苏联早在18年前就建成了水上发射飞航式导弹的J级常规潜艇。在这之后，才不再发展水上发射飞航式导弹的常规潜艇了。

　　记： “鹰击-8”是不是也装备在水面舰艇上。

　　李： “鹰击一8”还装备于导弹护卫舰，甚至装备过导弹护卫艇。我国的快艇，以后就有装备“鹰击一8”的。“鹰击一8”比“上游一1甲”都好。例如，一位军事爱好者在一份刊物上说我国从苏联引进6621型大型导弹快艇和6624型小型导弹快艇。这种说法不准确。我国没有引进6624型艇，而只有我国自行设计的024型小型导弹艇。024型艇就先装备“冥河”及仿制的“上游一1”型导弹。后来024型艇装备过“鹰击一8”。

　　记： “鹰击-8”是不是也向国外出口过。

　　李：我看过一篇采访梁守槃院士的报道。他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透露出，C80l反舰导弹和法国的“飞鱼”在一次国际航展会上竞卖、 “较量”。他说“最后我们成功了”。看样子是有人买了。没有说明的另一点那就是所卖的C801是不是就是“鹰击一8”。这需要证明“鹰击一8”出口时就是用的C801。我无法证明这点，但看“中国飞鱼”的照片，太象“鹰击一8”了。

　　记：最后一个问题。能不能谈谈我国潜艇水下发射的导弹研制情况呢。

　　李：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过十年、十几年，那时的老专家们会来说的。现在还不到时候。 本刊记者：袁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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