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明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陷香港。随即，日军开始搜捕被困在香港九龙的大批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根据党中央的紧急指示，港九地区各级党组织和东江游击队展开了一场秘密大营救，使何香凝、柳亚子、邹韬奋、茅盾、夏衍、胡绳、范长江、戈宝权等抗日爱国民主人士、文化界名人及其家属800余人安全脱险。这次营救被著名作家茅盾称为

“抗战以来最伟大的抢救工作”。

　　由于保密的需要，很多人不知道被自己营救的是什么人

　　可能很多人都存着这样的误解，觉得这场营救是一次个人行为，其实这场营救动用了很多人。从香港九龙转移到大后方的名人一批批住进秘密集中点，吃饭是首要问题。所有米店早已贴出“白米沽清”的字条，市面的杂粮、麦片等也被抢购一空。负责营救工作的地下工作者每天天还没亮就和市民一道去配给站排队。“长龙”排了大半条街。日本兵呼喝着，刺刀在人丛中乱挥乱晃，皮鞭“呼”地抽下来。有多少这样的地下党员千辛万苦把粮食弄到手，在那些日子里照顾他们衣食住行，为他们整理行装。

　　这些人转移途中，有多少为他们站岗放哨的游击队战士？有多少为他们前后联络、背行李、寻找安全落脚点、担任领路的联络员、交通员？这至今仍然是个谜。

　　游击队为这些人每天供应两顿饭0.75斤米。很多战士省吃俭用，吃番薯、豆叶以保证他们的两顿干饭。

　　这场秘密大营救历时3个月，遍及10余省市，参与营救的战士像一根互相看不见的锁链，一环紧扣一环，组成了特别的营救大军。然而由于保密的需要，这支营救大军里的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营救的是什么人。

　　许多人为完成营救任务牺牲了，可那些被营救的人并不知道

　　有这样一对夫妇，女的叫张婉华，1916年出生，是东江纵队的游击队员，她还有一个妹妹张小章也是东纵的(后调琼崖纵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喊她大张，喊她妹妹小张。

　　大张的丈夫叫黄冠芳，曾是港九独立大队第3任大队长。不过他已经于1997年过世了。

　　说起她的丈夫，大张总是夸他是个硬汉，并摇晃着头说，难以想象地硬。大张说有一次黄冠芳在执行任务中，滑落山坡，伤了脚，骨头一下子鼓突出来，多痛！他闭嘴咬牙两手压着自己的脚，猛力一掐，骨头就这样给掐回去。接着他就一拐一拐地跑。

　　这位硬汉从1941年12月13日接受营救任务后，便在九龙城开了一家运输行，雇了十几个菜农，帮助商人挑运布匹、棉纱等到西贡，每天生意兴隆。这可是一举两得，不但能为游击队活动联络提供最好的掩蔽，还能为游击队营救获得活动经费。

　　九龙城社情复杂，黑社会分子多如牛毛，什么“草鞋”、“红棍”、“白扇”，还有地头蛇帮等，要打通交通线，就得碰。黄冠芳逐个碰，不管黑社会还是英帮办或是船馆头都得碰，刘庆记、李九记、黄安记等商行也得碰，不过不能硬碰。他上茶楼，高举酒杯：“我黄某回九龙做点小生意，只想找碗饭吃，日后请诸位多多关照。”

　　交朋友是最好的招数，他一开始把交通线可能遇到的险阻化解了。密探邱金仔负责九龙牛池湾启德机场一带的治安。这正是护送人员的必经之路，所有情况瞒不过邱金仔。

　　黄冠芳很冲。他直接闯到邱金仔坪山乡里的家要糖水喝。邱金仔认乡亲，亲自端上糖水。黄冠芳一边喝糖水一边打出坪山乡亲的牌，硬邦邦的一句好像石头一样重：“我们坪山乡里说你给日本仔做事，都不认你了！”邱金仔脸露愧色：“没良心的事情，我邱某绝对不干……为一碗饭。”

　　黄冠芳再三试探，觉得邱金仔并非良心泯灭的汉奸，干脆以心换心：“我是西贡(指抗日游击队)那边的，以后要在你的地盘活动。如果你还认乡里，我这条命就交给老兄。日本人有什么行动及时通知我。”

　　邱金仔没有食言，这就是九龙至西贡交通线没有出过差错的原因之一(另外一条营救路线为元朗至罗湖线)。大营救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脱险的人越来越多。日本人派出的特务觉察出问题。几处联络点遭受日本军捣毁。掩护过游击队的老乡挑夫和开明绅士，还有经常送情报的邱金仔，都给日军杀害了……这些事情，那些被营救的人并不知道。黄冠芳很清楚，交通线上的人天天都有被杀头的危险。

　　在这次大营救中，他们天天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几乎没吃过一顿安心饭

　　张婉华现在已经90岁。香港沦陷前，她20岁出头，当过小学教师。港九沦陷后，学校关门了，她亲戚家经营的“远香士多”店也遭日军搜查被迫关闭，转移到西贡中心街另开“不夜天”茶室。她常常挑着担子来往九龙和西贡，下乡卖米挣几个钱度日。东江游击队派遣黄冠芳等人带着队伍也在西贡一带活动。党组织派人和大张谈话，让她在“不夜天”当招待员，搜集和转送情报，配合游击队营救行动。于是她成为“不夜天”的招待员，认识了黄冠芳。

　　为了方便接送情报，这位秘密情报员包下“不夜天”采购面包西饼的工作。每隔三两天，她从“不夜天”茶室出发。挑着担子的她一下子就淹没在来来往往的难民和商人之中。她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客家妹，头戴客家宽布帘凉帽，身穿肥大的黑土布衫，脚踩一双人字形草鞋，担子沉沉稳稳，一点破绽也没有。

　　秘密情报员得冒生命危险，三天两头就得从日本人的眼皮底下过，心里有多悬都得把步子迈得像石磨一样稳当。遇上日本兵检查能躲当然好，躲不了她就把西点送到日本兵面前。日本兵一看香喷喷的西点就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有时候几个，有时候几十个。不管多少个，保住情报就行了。

　　关乎营救行动的情报藏在哪里？情报细小得好比一根小牙签，扁担缝、衣角、发辫都是收藏处。大张常把情报夹在

　　从第一次营救到最后一次，情报没有出过差错。走九龙西贡线的名人大都在“不夜天”歇脚，吃顿便饭喝点茶水，这时候大张就是名副其实的招待员，接送了一批又一批。1942年春节前后，走九龙西贡路线返回东江游击区的人日益增多，每天早上宵禁一解除，就一批批混出九龙城，直奔西贡。

　　营救过多少名人，大张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她什么都不问，也不能问。

　　别说她，就连护送的游击队员也不知道，黄冠芳就不知道自己护送过廖承志。要都知道，还算什么秘密通道？大家天天冒着杀头的危险，护送被转移的人上路，几乎没吃过一顿安心饭菜。

　　那顿春节前夕的抗日团圆饭，大张一直记到今天。负责九龙西贡交通线的黄冠芳、江水、叶凤生、刘黑仔、肖华奎、赖章等往日奔波在各站，互相看见了也装着不认识，这天聚集在“不夜天”的二楼，吃顿抗日团圆饭。说吃饭，其实是开总结会。这段日子日本的谍报机关也嗅到了风声，九龙至西贡的秘密交通线，沿途突然盘查很紧。怎么办？开辟新的交通线，从哪里到哪里？大家一阵比画，几个方向几条路线。路线确定了，大张的饭菜也弄好了……

　　1942年的7月，大张的行踪已经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党组织命令她撤出“不夜天”……

　　在这次大营救之中，还有很多像大张夫妻这样的战士。他们为了营救名人，不仅付出了艰辛，甚至献出了生命。然而因为保密，他们执行任务时不知道自己救的是什么人。他们对自己所干的事业有着绝对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