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这条消息，我不禁想起20多年前在乃堆拉山口的所见所闻。

　　那年夏天，我到西藏樟木地区采访之后，转道去乃堆拉山口。到了亚东，同行的一

位北京某地方杂志社的女同志跟我说，她也想去乃堆拉。可乃堆拉不像樟木。后者面临的中尼边界是一条友好的边界，她可以和我同样自由活动，而乃堆拉山口两边的中印边防部队当时尚处于对峙状态。当时有一条不成文的禁令：不允许女同志上乃堆拉山口。原因要追溯到一个意外的事件。一次，某文工团上乃堆拉慰问演出，团里的几个女演员被印方哨兵看到了，当天对方就在广播里渲染：中国的边防哨所招来了劳军妓女。对峙情势下这种带有明显政治色彩的臆想式宣传，很容易混淆视听，有关领导机构便下达了这个禁令。我很理解也很同情那位女同志的愿望。乃堆拉山口是通往南亚的古代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上的孔道，也是史料记载中唐代高僧玄奘去西天取经的途经之地，如今是边防最前沿。已经到了亚东，离山口不过几十里路程，谁不想亲临其境呢？打听到批准权限在军分区，便通过驻亚东部队的领导机关，向分区司令部代为请求通融。军分区参谋长对那位女记者的愿望虽然也表示理解，但最后还是未能破例。

　　待我上了山口，目睹了双方之间那种敌对的、冷冰冰的气氛，才知道在当时的特定情境下，许多事情都不是内地人所能理解的。

　　山口上拉了一道铁丝网，中间安了一扇活动栅门。山口这边约20米处有一个邮件交换站。当时尚可通邮。那是当时双方唯一的接触点。对方的邮递员定期穿过山口，到邮亭里来取走邮件。我方的邮递员则只能到此止步。我想见识一下这隔绝时期难得的交流，听说这天印方的邮递员要过来，便早早地来到山口。

　　时值七月，在内地已经入伏。可在这个海拔4500多米的山口上，依然寒气逼人。我穿着临时借来的毛领皮大衣，等候在山口一侧。约9点钟左右，对方的邮递员背着个邮包走过来了。几乎是同时，从对方哨所里突然开出来一小队印军，到了关口，一声口令，呈散兵队形一字儿排开，面向我方迅速趴下，架起机枪作警戒状。那邮递员这才走向关口，启开栅门，急匆匆走进邮亭。取走邮件后迅即离开。

　　本来是世世代代交流的孔道，如今隔膜之深竟令对方如临大敌。喜马拉雅山神有灵，恐怕也会唏嘘不已的。

　　其实，即使在当时，那隔膜的表象，也未必全然反映双方士兵内心的真实。有例可证。

　　我方哨所里有一个曾在音专学校上学的士兵，弃学从军时带了一把小提琴，一直带到乃堆拉山口，得闲时便在哨所后坡上练习拉琴。你可以想象：这空山琴音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境地，会引起怎样的反应。不仅我方官兵，印军的士兵也被吸引，到哨所外侧耳倾听。后来，那音专学生不幸被高山综合反应症击倒，送下山治疗后再没回到哨所。听到这个故事，我深受触动。后来写了一首短诗，这里抄录其中一节：

　　有一天，琴音忽然中断而且从此绝响然在琴手练琴的时刻那边的哨兵照例走出来一次又一次听见的只是一片寂静

　　我想，那些从琴音中得到共鸣、渴望交流的对方士兵，也会为琴音的中断而感到遗憾。对精神生活的需求，对和平生活的期待，是可以超越隔膜，超越国界的。更不用说物质交流的强大惯性力量了。要不然，仅仅生长匍匐在地面的高山杜鹃，其它植被一概绝迹的乃堆拉山口，不会古代就有丝绸之路了。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则消息，已在勾画山口开放后双边贸易的发展前景。山口以南8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子里，已出现小型商品交易市场。那市场显然已得山口开放风气之先。山口以北十几公里处的仁青岗，也正在建设一个占地六七千平方米的边贸市场，世界上拥有古老文明的两个人口大国，已在山口握手。假如那琴手尚在，得知山口重新开放，我想他一定希望故地重游，而且会带上他那把曾经超越隔膜，如今可以走上山口纵情交流的小提琴。

　　对精神生活的需求，对和平生活的期待，是可以超越隔膜，超越国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