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荣贵

　　三月，肖兵在基地组织的军事大比武中，一举夺得单双杠、5公里越野和实弹射击前三名，颁奖大会结束时，团长走过去与胸戴大红花的他合了一张影，至今还张贴在机关走廊的橱窗里。肖兵军事素质好，也是连队的技术骨干。什么“顺风耳”、“小专家”、“装备神医”的头衔有好几个，肖兵每每听到这样的称赞，心里别提有多美。但肖兵也有自己的苦

恼，如果年底转不了三期士官，就会回到开门就见山、出行路弯弯、下雨两腿泥的农村，曾经立足部队再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灭。

　　其实，肖兵对自己能不能转上士官，心里早就掂量过。如果凭技术和表现，那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去年夏天，兄弟单位一台价值上千万的大型挖掘机突然“趴窝”，不但让急着赶工期的高团长束手无策，连前来会诊的专家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地研究了3天也无可奈何。最后，有人把他叫过去用耳朵一听，才发现是机器的输油管阻塞，不到3分钟就解决了问题。弄得在场的几位专家很失面子。

　　如果转士官靠关系，肖兵就彻底歇了，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本家最大的官就是一个没有出五服的叔叔在老家当村长。老家很穷，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至今仍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去年妹妹考上省城的一所大学，近万元的学费都是找亲戚邻里凑的。如果让他去请客送礼，不现实。贫穷的家境和强大的经济压力，让26岁肖兵原本光洁的额头，过早地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皱纹，在那看似五线谱的皱纹里，似乎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虑与无奈。

　　肖兵心里很清楚，当凉习习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剔掉窗前白杨树上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老兵就该退伍了。但今年这种氛围似乎要比往年来得早，树叶还未掉完，营区周围的墙上就贴满了“退伍不褪色”、“珍惜军旅时光”等宣传标语；连队的高音喇叭里响起了《送战友》、《老班长》等几首平常耳熟能详的歌，听起来有些情意绵绵、凄凄婉婉。空闲的时候，肖兵就一个人默默地趴在窗前，数树上那已被寒风摘得所剩无几的叶子，看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看蓝天白云下列队滑过的大雁。

　　一个同乡跑过来咬耳朵：“肖兵，要是老领导在，你转三期的事肯定没问题，可现在老领导调走的调走、转业的转业，从外单位交流来的这对新主官听说人不错，但对你不了解，为保险起见，我看你还是主动和连队干部联络一下感情。”“不用，要是人家真像你讲的那样，兵就没法带了，再说，我转一二期时，连队干部当时烟都没抽我一支，我才不信那一套。”肖兵虽然嘴上在反驳，心里却十分矛盾。因为前天就有人向他建议过，现在的人很实际，办事不打点打点，干得再好也没用；再说，连队百多号人，谁好谁孬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上面定谁也全靠连干部那张嘴。所以，关键时刻还得“礼”开路。

　　为了解真实情况，指导员在一个星期前，就深入班排找老兵们谈了一轮话，把每个人的心思摸了一遍。指导员对肖兵说：“今年走留矛盾比较突出，特别是工资制度改革后，连很多城镇兵都想留队；全团只有16个‘进三’的名额，如果团里的指标能倾向基层，一个建制单位还能保证一个，如果机关兵参与竞争，恐怕有的单位就要打‘烧饼’。对于你个人的情况，组织上肯定会想办法争取，但作为一名党员和军人，必须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同乡李玉强得知后，赶紧跑来点拨他：“你真迷糊，指导员这样撒网式的谈心，实际上是暗示有礼赶快送呗！”

　　在送礼与不送礼这个问题上，肖兵的双眉愁成一个疙瘩。“送吧，家庭条件不允许，不送吧，又怕自己留不下来，因为今年的形势太严峻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马志伟，虽然工作干得很一般，但他叔叔在基地当财务处长呀！肖兵越想越觉得心里没谱，何况，自己与连干部又不沾亲带故，人家凭什么帮你；如果自己不主动去争取，估计一点希望都没有。”更让人发愁的是，在南方高校就读的女友前天还来信说：如果你在部队转不了三期，两个人的事就像一条并进的铁轨，永远都不会有交点。肖兵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个“小兵”，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为表示对老兵的关心，连队已组织新兵开始了一些惯例性的送温暖、献爱心活动。但肖兵并不感到温暖，因为新兵这样做，就预示着老兵马上就要走了。见老兵要走了，新兵似乎变得特别懂事：肖兵早上起床换的一双袜子和穿了半个月的外套，刚扔到盆里，转眼就被平常从不干活的吴立军洗干净晾在晒衣场；还有，自己早上一碗稀饭刚喝完，就被顾洁夺过去洗得干干净净；还有八班那个曹德，中午去机关的路上碰到，居然迅速立正，“啪”地给他行了一个军礼。总之，此时部队再好的传统，在肖兵眼里都别扭，都是一种折磨。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和再三权衡，肖兵决定“礼”还是要送，特别是在关键时候不能因小失大。为给自己的前途不留遗憾，他利用早上出操、自己担任班值日员的机会，转手把从战友那儿借来的6千元钱，以

　　宣布退伍命令那天，连队6名符合“二进三”条件的老兵，就肖兵一个人留了下来；马志伟因民主评议不过关，连队也没照顾他叔的面子——走了，在全连军人大会上，指导员亮开嗓门作了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同志们，不管别人对当今的社会怎么评价，但我们决不能让庸俗的风气玷污部队纯洁的环境。你们要始终相信，素质和能力就是你们最大的关系；当然，今年由于名额所限，很多表现优秀的同志不得不重新转换工作岗位，但我相信你们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干出一番成绩，因为你们都是好兵。”对士官选取结果和老兵的走留情况，大家心服口服。惟独肖兵低着头，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指导员的话讲得很有水平，在面上既坚持了工作原则，又体现了处事的公正；但在背后却说一套做一套，礼照收不误，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愧是政工口上的“老游击队员”。

　　就在肖兵带着复杂的心情，把打好的被包扔在自己那张躺了8年的单人床上，准备重新解开的时候，通信员为他送了一封家信。肖兵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一行熟悉的笔迹迅速映入眼帘：“兵儿，指导员给家里寄的6千元已收到，除还完3千元欠款和给妹妹寄了1千元的生活费外，剩下的我和你妈替你存着，等你将来结婚用，王指导员说，钱之所以没有直接退给你，主要是怕你为工作分心……”读着读着，肖兵的心里就像一扇被拉开泄洪的闸，把积压多日的情感，化着两行热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有人说，这是激动的泪水，饱含着肖兵对连队干部的感激与信任，是对单位风气的一种肯定；有人说，这是愧疚的泪水，诠释着肖兵对连队干部的一种误解和猜测，是自己太武断和多疑；当然，还有人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眼泪，至少还有第三种解释，但答案在肖兵本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