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利

　　1938年，我来到位于莫斯科郊区的共产国际党校进行学习。这所党校的学员都是中国同志，主要是在战争的艰难岁月中受伤或患病的革命者。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并让我至今怀念，她就是曾和我同屋居住近一年半之久的蹇先任大姐。

　　蹇先任当时年纪还轻，不过二十八九岁，但经过游击战争和长征的艰辛岁月，疾病缠身，常常咯血。她虽瘦弱憔悴，但却面庞秀丽。为她看病治疗的医生都认为她年轻，称她“姑娘”。

　　她是我实际上的政治启蒙老师，使我开始懂得中国革命斗争的历史和党内生活的初步知识。关于她本人在游击战争和长征中的经历，她说得娓娓动听而又惊心动魄。从她的经历中，我体会到做一个革命者需要多么坚忍不拔的毅力和牺牲精神。

　　蹇先任于1926年参加革命，大革命失败后加入红军，在湘鄂西一带参加游击战争。那时，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因为不便和主力部队一起行军作战，就留在了后方。所谓后方，是还不巩固的游击区，常受到

　　因为天晚，乡长来不及审讯，就把她化装成农妇带回家中，交给他女儿看守。他女儿瞌睡了，就把蹇先任安排在床里边，和自己并排躺着。不久他女儿鼾声大作。蹇先任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跨过那女子的身子下了床，轻轻拨开门闩跑了出去，在田埂上飞奔。一路上只听得犬吠声此起彼伏，疑是民团的人追赶她，于是她连跳了3层田坎。跳到最后一层时，她的脚踝受了伤，不能走路。她勉强挣扎到附近河边，不慎跌入水中，昏迷过去。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原来流淌的河水把她冲到了这一片浅滩。这时眩目的阳光照射着她，已是白天。她朝旁边一望，是长满树木的山崖。她爬了起来，捡起一根树枝当拐杖，艰难地爬到山上，找了一个山洞。此时她已是精疲力竭，躺下来昏睡了过去。

　　夜里醒来，听到野兽的嗥叫，蹇先任不禁毛骨悚然。但她无力动弹，就这么躺着，迷迷糊糊地时睡时醒。后来她自己估算，大约睡了3天3夜。醒来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找到红军部队。

　　她拄着树枝，下得山来，看到河边有个老妇正在洗衣。见附近没有旁人，她便大着胆子上前招呼。那老妇见到她吓了一大跳，问道：“你是人是鬼？”并要她自己朝水面照照。她看到水中的自己披头散发，满脸血痂，衣服破烂不堪，真的不像个人样。她编了一个故事说自己因不堪虐待，从湘西的一个臭名远扬的军阀家里逃出来。老妇信了，要她等着，回去取饭给她吃。

　　这段时间，蹇先任思虑重重，万一那老妇叫人来抓她怎么办？于是她又躲进树丛中。老妇终于来了。蹇先任看到后面并无他人，才走了出来。老人带来了一篮子饭，还有一个梳头盒子。蹇先任吃了饭，在水边洗了脸，梳了头。分手时老人把篮子送给她，好让她沿路乞讨回乡。她咬牙强忍剧痛，拄着树枝，告别了善良的老人，踏上了征途。

　　她考虑要找到部队谈何容易，必须先找自己的父亲寻求帮助。她朝着家乡慈利县的方向，拖着伤残的脚，沿路乞讨。她常常因虚脱而倒在别人家的门口。屋内主人怕她死在自家门前，便把她拖到路边扔下。就这样历经坎坷，她终于回到家乡。白天她不敢进县城，晚上进城后，因父亲家里人多，不敢直接去，便先到自己的寡姊家，由寡姊找来父亲。父亲把她藏在一条船上，一面给她治伤，一面打听红军下落。经过几乎一年的时间，她才终于找到了部队。

　　她的经历是很好的革命教材，可以写成一部不朽的文学作品。至今我讲给我的家人和朋友们听，听者无不动容。她的长征经历也极为不凡。她是带着一个尚在哺乳的婴儿跋涉过来的。背着出生不久的孩子行军，过河时水深过膝，她的两条腿齐大腿根都肿得难以举步，但还得继续跋涉，而且前面还有重重困难等待着她。像她这样带着孩子长征的妇女，其所受的磨难令人难以想象。但她克服了千难万险，终于走过来了，这简直是奇迹。解放战争时期她在华北一带工作。作为县委书记，在遭遇国民党军队时，她横刀立马与敌军奋勇作战。

　　建国后，我与蹇先任大姐还经常来往，直到她2004年逝世。摘编自《往事琐记》中央文献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