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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眠在送行的山路上

http://jczs.sina.com.cn 2006年06月13日 14:45 中国国防报

  父亲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部队后,默默抹了好多次眼泪,这事笪可军还是后来从姐姐的来信中才得知的。在他肩负着父辈们的梦想走出家乡绵延环抱的大山时,母亲一边为他整理行李,一边用旧花手帕拭着眼角泉涌的泪水,只有父亲不满的声音像一阵穿透窗户的风:“哭啥?哭啥?好事嘛,好事!山那边才有盛世光景呢。”他干核般皱起的面容涨满幸福的沉醉。

  是的,山那边的风景一定很美好,这一点笪可军深信不疑。父亲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一辈子站在磨得发亮的讲台上,喜欢用一口地道的家乡话给学生们讲北京天安门,讲自己脑海中臆造的大上海的摩天高楼。从没走出过大山的父亲执意要用这种方式将山那边的期望植根于每一位聆听者的心田。而他的学生也非常争气,好多人挎起行囊走出了大山,走进了大城市的象牙塔。

  在父亲站立的讲台下端坐了6年的笪可军却最终没能通过读书走向更远的远方。18岁那年,他应征入伍穿上了海军蓝,圆了一个走出大山的梦。在离县城100多公里的另一个城市,笪可军第一次坐上了火车。车开动的那一刻,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清脆的响声,扬起一阵弥漫着稻香的山风,将他的双眼吹拂得很潮湿:水兵——港口——大海,那个即将绽放的梦想裹着年轻的亢奋与甜美。

  笪可军后来一直在想,假如不是在那个中转站,一直向东行驶的火车莫名其妙地折头,他一定会抵达那片湛蓝的大海,神气十足地站在军舰高高的甲板上,远眺的视野再也不用经受大山阻隔的困扰,而变得无比宽广。

  然而,他下了火车,再钻进解放卡车的车篷里,大约经过了8个小时的颠簸后,他看到了比家乡更高更险的群山,简朴的军营就掩映在半山腰密密匝匝的树林里。他揉着眼睛不停地问自己:这是哪儿?哪有大海的影子?我还是海军战士吗?一位和蔼的老班长揽过他手中的背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到家了!你住103房。”从那天开始,笪可军知道自己成了驻守在大山里的水兵——一名雷达观测员。

  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笪可军又走上了大山深处的岗位。他任劳任怨,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年底便被评为优秀士兵,受到了站里的嘉奖。笪可军白天非常投入地干活,晚上则捧着书本熬夜研读。那时,他心中唯一的目标就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军校,实现渴望已久的梦。站长赵华军对这个勤奋的士兵很照顾,常常为通宵达旦学习的他送来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那是嫂子半夜起床煎制的。笪可军终于不负众望,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通过了上级的预考。有关部门考虑到雷达站的现实条件,专门指示要站里将笪可军送到教导队参加旅里统一组织的复习培训班。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上级特批过来的吉普车上不了山,在山底下抛锚了。站里决定连夜将笪可军护送到山底。赵站长将雨衣往笪可军身上一披,以不容辩驳的声音说道:“怎么说也在这路上摸了七八年,我去送他安全点。”

  于是,两人顺着贴在崖边的盘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路上,平时话语很少的赵站长紧紧抓住笪可军的手,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末了补充了一句:“考上军校后,毕业要不要回来可要想好。”笪可军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句话,因为随后,山体滑坡的一声巨响吞噬了那个略显疲惫和沙哑的声音,却有一股雷霆间迸发的力量将他远远地推出了事发地点……

  笪可军给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幽幽地望着窗外迤逦的山峦,眼里噙满了泪水。他宽厚而粗糙的大手搭在我的肩上:“山那边有美丽的风景!”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是在毕业宣布命令时才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了这个大山深处的雷达站的。到部队报到后,我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工作的热情始终提不上来。站长对我这个新分下来的本科生非常重视,专门开会研究要站里技术最精湛的业务师笪可军负责带教我。

  从别人的口中,我得知笪可军考上军校后成绩非常优异。毕业时学校力荐他继续读本科,但他放弃了。他一心要回到那个大山深处的雷达站,因为那里长眠着送他走进军校的站长,那里有他梦的归宿。他一待就是10年。其间上级机关几次要抽调他,他没有去。

  跟着笪可军工作久了,我原本飘着的心竟慢慢安定下来。年轻的激情仍在,我的业务技术不断引来大家的夸赞。在站里的建议下,我决定考研。两年后,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战友们都为我高兴,但我心中却突然涨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我走的前一天,跟着笪可军一口气爬到山顶。我们扯开嗓子,竭尽全力地朝山那边吼着。当我们的声音都变得嘶哑,笪可军突然沉默了。良久,他转过头来望着我:“山那边的人朝这边张望,感觉也会和我们一样美好吧?”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胡乱地点着头。他木然的脸部竟一下鲜活起来,像一朵灿烂绽放的花儿,映着落日的余晖,有种说不出的美。

  □曹新建

爱问(iA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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