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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国安:战争悖论与孙子思想的回归

http://jczs.sina.com.cn 2004年10月26日 16:06 舰船知识网络版

      声明:本文为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供《舰船知识网络版》独家稿件。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自80年代末开始,新军事革命热潮与“孙子热”几乎同时升温。然而,十余年过去了,这两股热潮持续高温的同时却没有自然地交汇在一起。新军事革命以高技术为先锋,在军事理论和军事实践上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新变化、新问题、新挑战,但由于思想理论研究
滞后,人们面对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新概念、新观点和新主张不知所措,一些人甚至惊呼当代军事领域出现了一系列“战争悖论”。长期以来,《孙子兵法》一直被高置于理论研究的殿堂,人们不断深究其精要,完善其体系,然而迟迟未能登上当代高技术架设的全新平台,在新军事革命的挑战中获得新的血液和新的活力。不言而喻,新军事革命的深化需要借鉴《孙子兵法》的智慧,《孙子兵法》的新生则需要与新军事革命中产生的崭新军事理论相结合,“两股热潮”应当在21世纪走向全面融合。

  

  一、战争悖论的若干论点

  “悖论”原是一个哲学概念,通常指违反常理的思想观点。那么所谓“战争悖论”,即在战争问题上与普遍看法相反、违反常理常规、与传统观念相矛盾的观念、论点、信条和说法。早在1994年,新军事革命浪潮骤起之初,美国空军学院格兰特·哈蒙德教授就注意到了军事领域的一些新变化,预见到军事理论变革时代的到来。但是,他还不能准确地理解新变化以及随之而产生的新理论,于是提出了“战争悖论”说,把一系列似乎与传统军事理论相矛盾的新现象、新观点统统归之于“战争悖论”。①诸如: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主要是暴力冲突;悖论认为,战争主要是和平竞争。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重在物力较量;悖论认为,战争重在智力较量。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在空间进行;悖论认为,战争在时间进行。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是破坏行为;悖论认为,战争是创造过程。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以实际攻击开始和结束;悖论认为,战争为道义目标开始和结束。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重在打击敌方的手段;悖论认为,战争重在打击敌方的观念。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的决定因素是有形的物质力量;悖论认为,战争的决定因素是无形的精神力量。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是硬件驱动;悖论认为,战争是软件驱动。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由赢得战斗决定胜负;悖论认为,战争由平时战略程度决定胜负。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的目的是取得胜利;悖论认为,战争的目的是避免失败。

  传统理论认为,通过更好的作战取胜;悖论认为,更好的方式是不战而胜。

  按照哈蒙德教授这种划分标准推论,当代战争理论中的悖论远不止上述若干观点,特别是最近涌现的一系列新概念、新理论表面上看起来与传统军事理论大相径庭,更应当纳入“战争悖论”范围。例如: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有战略、战役、战术之分,当代战争理论则认为战略、战役、战术已经模糊,甚至重叠;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在阵线分明的有线式战场进行,当代战争理论则认为战争在无前后方之分的非线式战场进行;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双方以短兵相接决定胜负,当代战争理论则认为战争双方非接触即可决定胜负;

  传统理论认为作战双方力求势均力敌,当代战争理论则认为交战双方可能进行非对称作战;

  传统理论认为战争目的在于维护国家利益,当代战争理论认为战争目的在于维护人道主义准则;

  诸如此类相互矛盾的新老概念和理论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如果都将其归纳为悖论,并以此否定传统的军事理论,无疑将意味着我们对21世纪战争的目的、性质和作用的理解应当发生重大变化,对界定、准备和实施战争的方式也应当进行根本性的变革。

  

  二、战争悖论与孙子思想的回归

  应当说,哈蒙德教授的“战争悖论”并非虚妄之言,或者危言耸听。事实上,对于习惯于崇尚火力、以力制胜思维方式的西方人来说,伴随新军事革命而产生的许多新观点、新理论确实有悖于传统思想,与历史上备受崇拜的军事巨匠们的经典理论相去甚远。

  克劳塞维茨认为,战争是一种暴力行为,“消灭敌人军队永远是战争中的长子”。拿破仑的名言是“多兵之旅必获胜”,主张集中优势兵力进行主力会战。若米尼认为“战略是进行战争的艺术,而大战术和战术则是进行交战和战斗的艺术”,应当分别把握其特点。即使大力倡导“机械化战争论”的富勒,也认为战争的基本动因都是为了“肚皮”和“生存”,而非所谓人道主义和价值观念。这些经典性的名言曾经被无数西方将领顶礼膜拜,奉为不二之法,因而在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中发挥了巨大的理论指导作用。然而,冷战结束之后,随着世界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趋势的逐步出现,人类文明对战争的制约性空前增强,特别是随着新技术革命的兴起,信息时代的高技术为国家或集团以军事手段实现政治目的提供了更多的途径,以致崇尚暴力,以力制胜的传统思维方式显然已不适应时代的要求。这就使得人们对工业时代传统经典理论的现实有效性产生了怀疑,进而提出了挑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目前西方军事领域出现的种种新观念、新理论确实与西方传统军事理论的基本取向不尽一致,某些观点甚至与之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所以,称之为“战争悖论”并无不可。

  然而从整个人类社会军事思想发展史上来说,特别是对素有崇尚谋略、以谋制胜传统的东方军事思想来说,哈蒙德教授所谓的“战争悖论”,以及其他有“悖论”之嫌的新观念、新理论,绝大部分并非什么前无古人的理论创新,而是在当代高技术平台上对以往人类战争智慧的吸收和运用,特别是对东方一些流传千古的战争常理的继承和发展,其中许多见解与孙子的思想主张基本吻合,堪称孙子军事思想的回归。

  例如,孙子讲“全胜”,主张“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大战略性的指导思想明确说明战争目的当以征服敌人而非消灭敌人为上,而征服敌人的最佳办法是和平手段而非暴力手段,这样才有利于在敌我双方最小损失的情况下获得最大的利益。至于争取“全胜”的基本途径,孙子提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这就再清楚不过告诉人们,征服敌人应当从打垮其决心和意志入手,也就是今天人们所说的打垮其思想观念。再不得已而必须以战争手段征服对方时,孙子主张“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依今天的观点来看,就是要求人们无论战略上,还是战役、战斗上,都要贯彻“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原则,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显然,这是一条融战略、战役、战术为一体的基本原则。不惟如此,奇正之变、虚实转换、迂直之计等原则都是可以贯穿战争各层次的思想原则。战略、战役、战术界限趋于模糊或重叠的今天,这些原则显然更具有适应性和灵活性。

  孙子讲“先胜”,主张“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而是否做到“先为不可胜”,关键在于平时是否注重道、天、地、将、法等方面的建设。换言之,战争胜负主要取决于和平时期的综合实力竞争,以及和平时期战争准备程度的高下。

  孙子讲“奇胜”,主张“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并且要求“奇正相生”,变化无穷。正与奇,反映在兵力上则是部队主力与精锐分队,反映在阵法上则是正面列阵与翼侧突袭,反映在兵法上则是普遍通行的常法与灵活创新的变法。那么,出奇制胜既不要求兵力相当,也要求方阵对列,关键在于以精锐分队打敌要害,以超乎寻常的战术击敌之虚。今天的“非对称”、“非线式”等理论无疑与之神韵相近,异曲同工。

  此外,《孙子兵法》中 “知彼知己”的“知胜”,“兵贵胜,不贵久”的“速胜”,“修道保法”的“道胜”,“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的“气胜”等方面的思想观点,更是符合信息时代战争的要求,倍受人们青睐。无怪乎美国信息学院院长何因斯将军在中国国防大学作关于“美国数字化部队建设”的报告时,曾经坦率地说:“如果说我们为什么要加强数字化部队建设的话,我们只能说,我们是遵循了孙子‘知彼知已,百战不殆’这一经典名言。”

  至此,我们不难清楚地看出,哈蒙德教授所惊诧的“战争悖论”,实际上在《孙子兵法》中早已多有论述。孙子虽然生活在2500多年前,不可能预见到今天信息时代的种种变化,更不可能为当代军事斗争提供具体的方案,但是他的许多思想观点反映了战争的最基本规律和最一般原则。新军事革命也好,高技术局部战争也罢,都未能改变克敌制胜的最基本规律和最基本原则,只是制胜的相关因素、技术条件、方法手段和衡量标准略有变化而已。按照事物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规律,新军事革命和高技术局部战争是更高层次的军事斗争,也是更高层次的智慧较量,因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孙子的智慧,同时为孙子智慧提供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有利的技术平台和广阔天地。

  必须强调指出的是,时代需要孙子军事思想的回归,同时更加需要孙子思维方式的回归。随着高技术在当代军事斗争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我们有一些同志便一叶障目,或者一味求“高”,或者谈“高”失色,简单地认为现代高技术局部战争只认技术,不认谋略。相反,拥有高技术优势的美国近年来却不断有人呼吁重视谋略、重视思想。这无疑是对孙子宏观、辩证思维方式的一种回归。越是高技术,越有利谋略的发挥和运用。技术与谋略犹如人手与人脑,彼此密不可分,脑灵才能手快。对此,我们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务必借鉴孙子宏观、辩证的思维方式,以避免出现真正的“悖论”。

  

  三、战争悖论引发的思考

  哈蒙德教授以“战争悖论”之说概括新军事革命以来的新观念、新理论固然失之偏颇,但他对新事物的敏感性、预见性还是令人钦佩的。我们应当清醒地看到当代战争理论和实践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尽管孙子的军事思想与新军事革命的要求相一致,但毕竟是高度的抽象理论,毕竟缺乏当今时代的内涵,因而难以自动回归现实军事斗争活动之中。这就要求《孙子兵法》的研究和运用要面向现实、面向未来,大力创新。

    1、力求使孙子军事思想与当代军事理论相结合

  《孙子兵法》研究长期以来一直以注释解诂为重点,形成常人望而却步的“高雅艺术”,阻碍了孙子军事思想回归当代军事斗争的步伐。时代呼唤《孙子兵法》,我们应当让孙子军事思想走出象牙塔,与新军事革命的要求结合起来,特别是与新军事理论结合起来,赋予其抽象的思想理论以生动的时代的内涵,用以分析和解释当代军事理论的新变化、新问题,从而获得新的血液和新的活力。

    2、力求使孙子军事思想与当代军事斗争实践相结合

  不可否认,近年来确有不少学者在孙子军事思想与现实斗争结合问题上颇费苦心,成果斐然。然而,时代呼唤孙子军事思想回归,仅仅满足于以只言片语关照现实是远远不够的。应当从《孙子兵法》体系入手,从整体上开掘孙子军事思想的精华及思维艺术,使之全面与现实斗争结合。诸如“打得赢”“不变色”的问题、台湾问题、南沙问题、亚太安全问题、反对强权政治问题等等,都可以借鉴孙子的智慧去寻求最佳途径。

  3、力求使《孙子兵法》研究与教学相结合

  研究与教学结合起来,才能促进研究成果的传播和转化,也只有通过教学才能使孙子军事思想深入人心,古为今用。近来年军队指挥院校大多开设了《孙子兵法》课。事实上,我们许多军事指挥员,特别是中高级指挥员非常希望认真研读《孙子兵法》,他们丰富的经历和所承担的重大责任客观上要求他们从孙子军事思想中吸取智慧。应当说,第一线的军事指挥员才是将孙子军事思想与新军事理论相结合、与现实斗争相结合的实践主体。因此,我们应当高度重视《孙子兵法》教学的普及和深化问题。加大力度,提高难度,创新方法。在传统教学方法的基础上,可引进电脑模拟技术,制作古今战例分析或未来战争推演的多媒体教学软件,使抽象的理论与具体实际结合起来。刘伯承元帅曾经深谙《孙子兵法》,享有“用兵新孙吴”之誉。但愿新一代军事指挥员,特别是高级军事指挥员也能成为“用兵新孙吴”,希望下一届《孙子兵法》国际研讨会上多一些统领千军的师长、军长。

  注释:① 详见《外国军事学术》199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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