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沈阳10月24日电通讯：牵手——沈阳军区联勤部第四干休所老干部情系未成年人成长教育记事(一)

　　人民日报记者冯春梅 新华社记者张宝印、 白瑞雪

　　秋阳，辉映着银发和红领巾。秋风，把两代人的笑声洒满山岗。一高一矮的身影交 叠在秋色重重的画布上，秋收的原野又添了一抹金黄。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10月22日，是沈阳军区联勤部第四干休所的老干部与结对小学的孩子们一同度过的第10个重阳节。这些戎马一生的军队离休干部，即使到了耄耋之年也不曾下鞍，又把当年战斗的激情，投入到了关心未成年人成长教育的事业之中。

　　痛

　　82岁的老干部庄振文懵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老人在孙子的笔记本中看到了这样两则“段子”：“书包太沉，学习太累，不如加入黑社会。”“帅哥一回头，女生去跳楼；靓妞一回头，震倒教学楼。”

　　学校老师反映的情况，更让老人们心痛。

　　有的孩子迷恋网络色情和暴力游戏，经常逃课去网吧，一泡就是通宵；有的小小年纪就开始赌博、喝酒，喝多了就打群架……

　　“这些孩子都怎么了？”未成年人本应纯净的心灵世界，似乎已经掺进了杂质。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把打下的江山交给让人放心的接班人吗？而面对这样的“接班人”，老人们深深地不安。

　　沈阳军区联勤部第四干休所有78名离休干部，他们都是战争年代参军的老八路、老革命。早在1990年初，干休所就成立了“关心下一代协会”，致力于中小学生的对口扶贫、捐资助学。

　　这一连串的事让老人们意识到，仅仅捐资助学是不够的，要扶物质上的“贫”，也要关注思想道德上的贫乏。“正确的道理不教给学生，错误的思想就会占领阵地。”在老人们的眼中，未成年人教育同当年的攻关夺隘一样刻不容缓。于是，一群平均年龄78岁的老人，走进了乡村和城市的中小学校。

　　一枚军功章，就是一段辉煌历史；一处伤痕，就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当80岁的老八路晏世禄展示那块从自己身体里取出的弹片时，台下的孩子们“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以前我觉得那是书上编的故事。”像大多数小学生一样，12岁的杨莹对于中国革命历程的了解，大都来自《金色的鱼钩》《狼牙山五壮士》等课文。但他们不信，更不懂，直到这位二等乙级伤残军人、身上5处负伤的战斗英雄来到身边。

　　那块直径1厘米的黑色铁块，是抗美援朝马良山战斗中美国炸弹留给晏世禄的“纪念”。受伤时晏世禄并没意识到它已深深嵌进体内，甚至浑然不觉。直到43年后因为常作报告坐久了，“总觉得里面有东西”，他才走上了手术台。

　　“国家的今天来之不易啊。”晏世禄一遍遍重复着。看到那些稚嫩的眼里有泪花在闪烁，他想，孩子们真的懂了。

　　“我是在战火中开始学文化的，”老八路夏世松给蛇山沟小学的孩子们解释说，“地面当黑板，柳条当铅笔。”

　　蛇山沟小学距离沈阳市100多公里，是全乡最偏远的学校。“你们论条件不如城里的孩子，但比我小时候好多了。”食不裹腹的放牛娃日后成为攻打锦州时的坦克排长，夏世松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的一切”。

　　孩子们很快熟悉了这些头发花白、带着各种方言口音的老人。第一次见面还是怯生生的，第二次，就围坐在爷爷奶奶身边，拉着布满青筋的手，摸着鲜艳如初的军功章，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老人们每次来学校之前，孩子们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以至于校长不敢提前把“老爷爷奶奶们要来”的消息告诉孩子们。老人们一走，孩子们的信件又如雪片般飞向干休所。

　　“庄爷爷，我很努力，但是怎么也超不过坐在我后面的同学。每次考试成绩没有她高，我就闷闷不乐的，控制不住嫉妒心，我该怎么办呢？”已得到庄振文资助十年的凌源中学学生胡秀丽在信中写道。庄振文回信说：“她成绩好，你就要虚心向她学习，才能赶上她。”

　　白发与童稚，用最质朴的语言交流着，倾谈着。

　　从理解历史到知党爱党，从课程疑难到做人道理，老人们的良苦用心，留在了一次次谈话、一封封信件里，也永远留在了孩子们成长的记忆中。

　　“他们真的是把这项工作当成事业来干的。”干休所所长窦维夫说。

　　用自己的经历讲述革命故事，用通俗的语言阐释科学理论，这个要求不低。每次准备讲稿都得花上几个钟头——84岁的老八路李炜有一次写稿竟不觉写到天亮，身体疲惫不堪，心里却是舒畅的；每次回信也要思量半天——晏世禄收到的信越来越多，后来不得不口述让儿子代写，末了，工工整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关心下一代协会”规定了“试讲制度”——要作报告的老干部提前一个星期讲给大伙儿听，大家满意了，通过了，才能给孩子们讲……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育人事业这么艰巨，我们怎能不严格、不认真呢？”李炜说。

　　思

　　1997年的一天，当干休所的老人们走进蛇山沟小学的大门，这些在战场上未曾落泪的老英雄们心酸了：年久失修的木窗被北风吹得呼啦啦响，仿佛随时可能砸下来，上课的孩子们鼻头冻得通红。

　　这一幕印在了老人们心里。等到干休所要新建办公室，旧楼价值4万多元的铝合金窗户准备拆除的时候，七八十岁的老人们忙碌开了：有的负责“把守”各层楼——拆下来的窗户谁也不许动，有的请人来刷漆，有的监督装车。两辆大货车满载着44套窗户和几十套桌椅，浩浩荡荡地运到了蛇山沟。

　　“共建”7年来，老干部们先后捐资18万余元，捐赠电脑、电视机、脚踏风琴和其他学习用具数百件。2000年，蛇山沟小学在全县综合考试中名列农村小学第一。这所7年前只剩下78个“山娃娃”的乡村小学如今有了210名学生，成了附近十里八村无人不知的“明星小学”。

　　人们常说“隔辈亲”，当老人们来到蛇山沟小学，来到沈阳市皇姑区昆山二校，无论乡村还是城市的孩子，都和这些爷爷奶奶们特别亲。

　　但老人们还是不放心：“好多具体的学习问题咱不懂啊，再说了，二十一世纪的学生，跟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难免有‘代沟’嘛。”

　　过去带兵打仗讲究谋略，如今钻研起下一代成长教育的问题来，老英雄、老革命们也有了“新招”——让城乡学校“手牵手”，在交流中取长补短、共同进步。

　　11岁的山里娃卞佳男，同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城里孩子胡楠结上了对。胡楠常常给卞佳男寄来英语学习的磁带和书，佳男回送的，是一张唱“二人转”用的粉红手帕。她们一个月通话四五次，交流学习和生活。

　　“我得奖的消息第一个就告诉了干休所的老爷爷！”作为这所乡村小学历史上第一个全国英语竞赛一等奖获得者，卞佳男心目中的英雄是那些讲故事的老爷爷和“考上大学的人”。

　　教学上也不例外。老人们带着昆山二校的老师来到蛇山沟上示范课，一天之内，一到六年级的课上了个遍。

　　“人家那先进的教学方法！”对于城里来的赵凤鸣老师上的三年级语文课，蛇山沟小学教导主任毛忠林赞赏不已。课前的成语接龙，课堂上的小组讨论，让他大开眼界，“原来可以这样调动学生的兴趣！”

　　城里孩子懂得节约了，农村孩子和老师视野开阔了。这城乡师生手牵手的背后，是老人们那一双双握过枪的温暖的大手。

　　老干部们使出的第二“招”，是加强教师的思想道德建设。看到报纸上一位山村教师先进事迹的报道，老八路郝建岳一下子复印了20份，寄给了两所小学的老师们。“我们这些老头子不可能每天守着孩子们啊。树苗长得茂盛，全靠园丁培养；教师自己做得好，孩子必然受到好的影响。”他们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老干部主动要求给某小学作报告，校长却说：“传统报告值多少钱一斤啊？”

　　城乡同行交心会，“党员挂牌”活动……老人们的督促，成了教育者自律自育的压力和动力。

　　变化无声。昆山二校的品德课教师徐桂兰说，我们的老师比从前更敬业了，哪怕再累，一走进教室就来了精神。一天下来，嘴里全是金嗓子喉宝的味道。走出蛇山沟、又回到这里执教的山妹子张静每天骑摩托车上下班，她曾想过调到城里，“这条土路一下雨太难走了，但我舍不得这里的孩子和老英雄们。”

　　孩子们也变了。

　　“独生子女习惯了被6个家长围着转，总觉得别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学校教育5天，抵不住回家溺爱两天。”过去，这样的问题很让老师们头疼。

　　“现在啊，好多孩子真的变了，知道努力学习了，也懂得关心别人了……”

　　昆山二校学生邵帅家是特困户，党员老师们轮流当“代理父母”照顾他的生活、学习。今年的教师节，邵帅给每位“代理妈妈”送上了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苹果，那是他用从记事起就攒下的零用钱买来的。

　　老师们有的感动得当场就哭了。苹果一直放着，舍不得吃。

　　倔

　　干休所政委是个不好当的“官儿”。

　　一次，去蛇山沟小学慰问前夜，老八路江从义的老伴打来电话：“老贺啊，你劝劝我们家老头子别去了，他冠心病犯了……”

　　从沈阳到蛇山沟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些老人有前列腺炎，来回路上要停好几次车上厕所。颠簸的山路对于冠心病人，更是个考验。

　　第二天一早，江从义的电话也到了：“我身体能行，为啥不让我去，我一定要去！”为了保证不被落下，他提前半小时就来到办公楼等着。

　　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政委贺洪来这回犯难了，最后想出了个折衷的办法——去可以，得派医生同行。

　　孩子们把夏世松叫做“故事爷爷”，但他们并不知道，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的“故事爷爷”有着一颗危险的心脏。

　　夏世松2003年因为心律过慢，安装了心脏起搏器，2004年又因为血管堵塞安上了心脏支架。医生嘱咐“不要激动，不要疲劳”，老战友们也劝他不要参加活动，但他照样去。

　　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刚同老伴度过金婚之喜的晏世禄浑身是病。家人起初不让他外出活动，倔老头用惯有的权威让所有的反对“一概无效”。有一次去新民给中学生作报告，老人突然出虚汗、头晕，是同行者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糖，才救了他的命。后来每次出去前，老伴都会检查：“带糖没？”

　　这样的坚持不是第一次了。2000年刚过完春节，病榻上的晏世禄接到电话，邀请他参加声援东史郎的集会。东史郎，这位当年的侵华老兵，因为勇敢地向世人公布封存40年的从军日记而受到日本右翼分子的恶意中伤，但他赢得了热爱和平的人们的尊敬。

　　老伴和医生都坚决不同意，晏世禄却执意让医生给自己打退烧针，带上老伴一块去。坐了一上午，只为一个心愿——当年父亲被日本鬼子残忍杀害的晏世禄握着东史郎的手说：“你的行动是正义的，我支持你！”

　　这些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人们大都有多处战伤和各种疾病。采访中，不止一位老八路、老革命的子女告诉记者，不让老人去吧，他们不高兴，让去吧，他们的身体又实在让人担心。然而，为了那群还在上学的孩子们，老人们对于自己孩子的为难，却似乎毫不理会。

　　“再累也没有打仗累！”“关心下一代协会”会长李炜斩钉截铁地说。

　　他们，就是这么倔。

　　81岁的老八路张醒华是协会里唯一的女会员，老人的节俭是出了名的。工资领回家马上锁起来，从不拿钱给子女，因为“他们条件不差”。保姆做饭她在一旁一个劲提醒“少倒点油”，结果“保姆都让她气走了”。但对3岁丧父的资助对象小金焕，她却是“缺什么就送什么”。

　　去年的“七一”座谈会上，张醒华突然晕倒，休克了20分钟。“如果我哪天走了，存款交给儿子，让他继续资助金焕。”她醒来后说。

　　老八路李文民是今年7月去世的，捐助乡下娃的事又传递到了老伴手上。她说：“老头子走了，我来继续。”

　　倔强的老人们在干休所的历史上写下了这样一组数字：15年来，作传统报告和理论宣讲500余场，受教育青少年11万人次；捐款近41万元，帮扶贫困学生500余人；干休所连续16次被评为先进干休所，并被辽宁省确定为青少年思想道德建设实践示范基地；5名老干部常年担任17所学校的名誉校长或校外辅导员。

　　乐

　　赵宝义刚接任蛇山沟小学校长职务的时候，对于老师们挂在嘴边的老干部事迹，将信将疑，“哪里有这么高尚的人！”第一次与老干部见面时，被问到有什么需要解决的，赵宝义只字未提，“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说真的”。

　　没过多久，这位乡村校长便发现自己错了。

　　这些曾担任高级领导职务的老首长们每次来学校，都穿着布鞋和洗得发白的布军装，有的胳膊肘处还磨破了。只有逢年过节，才穿上笔挺的“马裤呢”，别上闪亮的军功章。7年来，老人在学校吃过两次饭——吃的啥赵宝义还记得清清楚楚，高粱米饭加水豆腐蘸酱。

　　学校师生总想着回报这些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们的老人们。每逢春节和建军节，赵宝义代表全校师生进城看望他们，都会带上一袋地瓜、花生之类的土产。诚实的校长撒了个小小的谎，把那些买来的土产说成是孩子们自家种的，否则老干部们根本不会收下。

　　干休所的荣誉室里，珍藏着一张特别的贺卡。蛇山沟小学一个叫郑旭的孩子，把妈妈做衣服剩下的布头剪成树叶、树干的形状，糊在爸爸抽完烟的烟盒上。贺卡上写着“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天天快乐”，背面还有一句：“等我长大了，一定送您最好的贺卡。”

　　传阅这张贺卡的时候，好些老干部的眼睛都湿润了。

　　孩子们的长进就是最好的安慰，老人们不求回报，也不要宣传。

　　1998年，晏世禄重访温家台。50年前，任尖刀连指导员的他，在这里身负重伤，是老乡们救了他。没想到，这次故地重游，竟然找到了当年为自己抬担架的一位老乡，晏世禄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他把自己的伤残补助金连同子女支援的资金共3万元，捐给了温家台村高级小学，作为奖励品学兼优学生的基金。

　　晏世禄再三请求组织保密，怕别人说自己“出风头”。但这事还是让媒体知道了，老人为此很不安：“能为孩子们做点事，我越活越年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健心，健脑，健体。”李炜这样总结参加关心下一代活动的好处。健心——离休了还能为人民服务，心情好；健脑——作报告谈心都得思考，思考的大脑如同运转的机器一样，不会生锈；健体——多出去走走，有好处。

　　81岁的老八路尹志云说：“我们都已经80多岁了，难道还能再活80多年？时间很有限，共产党人总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人民做点啥，现在能找到这件有意义的事情来做，很好。”

　　“但我们能做的太少了，全国有3亿多未成年人哪，多少孩子需要关爱啊……”老人收起笑容，忧虑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山峦。

　　——夕阳染红了云彩，明晨，又是朝霞满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