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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原泽周:甲午战争与大亚细亚主义的关系

http://jczs.news.sina.com.cn 2004年09月17日 22:20 舰船知识网络版

  甲午战争与大亚细亚主义的关系

  ——戚其章〈日本大亚细亚主义探析〉一文读后

  内容提要

  伊原泽周

  本文的主旨,是检讨甲午战争与大亚细亚主义的关系。

   大亚细亚主义是一个思想与文化的问题,其意义广泛而深奥。随着历史的进展,论者对它的解释也各有其说,而且是杂乱不清。一般说来,“大亚细亚主义”名词的“定型化”,意义的“明确化”,似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

  19世纪中叶,即日本明治初年,日本的一部分民权主义论者,为制止欧美列强的亚洲侵略,提倡亚细亚诸民族国家,特别是中朝两国,与日本联合为一体,共同对抗西欧列强,以期维护各自的独立与生存。这种主张只能说是“亚洲同盟论”,日语称为“连带论”。如把它说成是“亚洲主义”,似欠妥当。

  《历史研究》2000年第一期,揭载了盛邦和〈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日本亚洲主义〉一文,认为江户末期,明治初年的“攘夷论”,以及“亚洲同盟论”等都是“亚洲主义”。他说:“早期亚洲主义的代表人物主要有平野国臣、佐藤信渊、胜海舟、杉定鹑山、森本(樽井)藤吉等人。日本早期亚洲主义所主要宣传的是‘亚洲同盟论’。”他根据1863年胜海舟的日记,说:胜海舟主张派船舰往亚洲各国游说“亚洲联合”,这就是较早提出的“亚洲主义”。对此说表示疑问的戚其章,乃于今年6月,在《历史研究》第三期上揭载了一篇《日本大亚细亚主义探析》,其内容,主要是反论上揭盛邦和的意见。

  戚其章的论文指出:盛邦和把“亚细亚主义”的产生,始于甲午战争以前的说法是不对的。亚细来主义的形成应在甲午战争之后。

  我对戚其章文的意见多有共感,而且,我以为“大亚细亚主义”的检讨,对于我们研究中日甲午战争问题,实有密切的关联。因此,愿以此题提出几点拙见,以充实我们研究的内容。

  甲午战争与大亚细亚主义的关系

  ――戚其章〈日本大亚细亚主义探析〉一文读后

  伊原泽周

  前言

  本文的主旨,是检讨甲午战争与大亚细亚主义的关系。

  大亚细亚主义是一个思想与文化问题,其意义广泛而深奥。随着历史的进展,论者对它的解释也各有其说,而且是杂乱不清。一般说来,“大亚细亚主义”名词的“定型化”、意义的“明确化”,似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

  19世纪中叶,即日本明治初年,日本的一部份民权主义论者,为制止欧美列强的亚洲侵略,提倡亚细亚诸民族国家,特别是中朝两国,与日本联合为一体,共同对抗西欧列强,以期维护各自的独立与生存。这种主张只能说是“亚洲同盟论”,日语称为“连带论”。如把它说成是“亚洲主义”,似欠妥当。

  《历史研究》2000年第一期,揭载了盛邦和的〈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日本亚洲主义〉一文,认为江户末期,明治初年的“攘夷论”,以及“亚洲同盟论”等都是“亚洲主义”。他说:“早期亚洲主义的代表人物主要有平野国臣、佐藤信渊、胜海舟、杉定鹑山、森本(樽井)藤吉等人。日本早期亚洲主义所主要宣传的是“亚洲同盟论”。他根据1863年的胜海舟的日记,说:胜海舟主张派船舰往亚洲各国游说“亚洲联合”,这就是较早提出的“亚洲主义”。对此说表示疑问的戚其章,乃于今年6月,在《历史研究》第三期上揭载了一篇〈日本大亚细亚主义探析〉,其内容主要是反论上揭盛邦和的意见。

  戚其章的论文指出:“盛邦和把“亚细亚主义”的产生,始于甲午战争以前的说法是不对的。亚细亚主义的形成应在甲午战争之后。”

  我对戚其章文的意见多有共感,而且,我以为“大亚细主义”的检讨,对于我们研究中日甲午战争问题,实有密切的关联。因此,愿以此题提出几点拙见,以充实我们研究的内容。

  今先将盛、戚两文的要点分别介绍于下,然后再提出我的意见。

  盛文的要旨

  盛在论文的提要里说:“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日本出现过‘亚洲主义’(亦称‘大亚细亚主义’)思潮,这一思潮早期表现为抵御列强的‘亚洲同盟论’与‘中日连携’思想;以后演绎出文化亚洲观;最后则异变为‘大陆政策’相连的侵略主义理论。”

  盛将“大亚细亚主义”以“日本亚洲主义”之词使用之。论文的构成由一、日本亚洲主义的初始含义。二、日本文化亚洲主义及其特点。三、对日本亚洲主义历史局限性及其最终“右转”异变的严肃思考。等三章节来阐述他的意见。

  在第一章节里,盛认为胜海舟等所提出的亚洲主义思想,在明治初期的言论界里起了很大的反响。1875年11月《东京日日新闻》的〈支那不可轻〉,1878年1月《邮便报知新闻》的〈不可轻视清国论〉及次年11月的〈东洋连衡论〉,1884年4月《朝野新闻》的〈东洋之气运〉等文,都是主张“与亚洲团结起来,共抗西方侵略。”特别是杉田鹑山(鹑山为号,一般均称其名“定一”)的“兴亚论”,被盛评价得很高;认为杉田的亚洲联合由空想变为现实,要建立一个经济,政治与文化“同质”的亚洲。但是所可惜的是“杉田鹑山的理想愿望,在此后的岁月里并没有被日本的统治者所采纳实践。”除此之外,盛又谈到樽井藤吉提出的亚洲合邦论,说:“樽井在明治24(1891)年写有《大东合邦论》,他也曾建立一个带有社会主义倾向的政党-“东洋社会党”,受到政府的压制。他的“合邦”理论与以后军国主义所鼓吹的“合邦论”有所不同,主张“和平的”与“无私公平”的合邦,以恢复“东洋的势力”,主要论说日本与朝鲜的联合”。简而之,盛认为樽井的合邦论是“和平的联合”。于是盛对上述的诸点,归结起来说:“日本早期亚洲主义,我们主要应该肯定其团结亚洲以抗西洋的“亚洲同盟思想”。其“中日提携”论出于当时侵亚论形成之际,独标一帜,诚恳难能可贵,应在亚洲近代思想史上占有适当历史地位”。

  其次,在第二章节里,盛认为19世纪80年代以后日本的“国粹主义”以及“日本主义”所代表的“亚洲主义”具有明显的文化性质。这是由于:反对日本的欧化主义,维护并复兴日本文化与亚洲文化,特别是中国儒家思想的缘故。于是他把这一时期的亚洲主义定为“文化亚洲主义”。在这以前的亚洲主义定为“战略亚洲主义”。

  文化亚洲主义的代表人物,他认为是冈仓天心、三宅雪岭、井上哲次郎、井上圆了等人。冈仓的《亚洲觉醒论》里重视儒学,视孔子为和平主义者,希望日本能推进孔子的和平精神。三宅很崇尚阳明学,鼓吹“东洋文化”以期发扬阳明思想的精华“良知”与“良能”。井上哲次郎的著述《日本阳明学派之哲学》提倡阳明与朱子学的研究。井上圆了则强调佛教对亚洲人精神建设的重要性。诸如这些人们的亚洲主义,在“纠正世人偏重西学,鄙视亚洲文化精义的偏向,以求再兴亚洲文化”。于是产生“国粹派”,倡导“日本主义”,“这在日本乃至亚洲现代文化建设史上具有值得肯定的历史意义”。因此不可简单地说它是文化排外主义。

  再其次,盛在第三章节里说:“日本亚洲主义”,含有一定的客观历史进步因素。虽然如此,但在迁延演变的思想过程中,它终于“右转”异变,化为“大陆政策”的侵略理论。太平洋战争后,亚洲主义又被“大东亚共荣圈”思想所利用,“鼓吹当时战争乃是一场“黄色人种革命”,而日本则俨然成为“解放亚洲”的“救世主”。使亚细主义走上失败的道路。

  最后,盛认为,值此新世纪之始,稳定中日关系,增强两国的理解与合作,必须吸收过去的历史经验与教训,才能发展新世纪的真正的“文化东亚”。

  戚文的批判

  对上述盛文的意见表示疑问的戚其章,乃撰〈日本大亚细亚主义探析〉一文批判盛文。戚文是由:一、“攘夷”论不足为大亚细亚主义“进步”说之据。二、“兴亚”论难证大亚细亚主义“进步”说。三、大亚细亚主义萌生及形成的历史背景等三章节所构成的。

  这三章节的主要内容,是针对盛文而提出的反论,今将各章节反论的要点分述于下。

  一、关于“攘夷”论的问题

  在盛邦和的文里,把日本江户末,明治初的攘夷论,胜海舟的“合纵连横论”等都说为“早期亚细亚主义”,而且,具有一定的“进步性”。戚其章参照日本史学家信夫清三郎的《日本政治史》,井上清的《日本军国主义》、《日本近代史》等著书,展开自己的意见说:

  日本人亚细亚主义产生于幕府末期的说法,是没有多少根据的。“攘夷”论与大亚细亚主义存在某些相似的外在现象,并不能就说是二者“有着重要的内在思想渊源”。当然,“攘夷”论也有其两重性:一方面,它“并非丝毫都没有进步思想”,“也部分反映了人民对外独立平等的要求”,“包含有保卫民族与爱国主义的因素”;另一方面,它却欲以抗西洋之名行侵略朝鲜、中国之云,即包含着“夺取朝鲜和满洲土地的阴谋以及内心企图加以征服”的侵略图谋。后者的危害性恶劣影响至为深远,这已为历史发展所证明,且不可熟视无睹,漠然置之。所以,盛文截取“攘夷”论者“提携”,“合纵”等片语只语,试图以此来说明大亚细亚主义具有一定的进步性并不足为据,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二、关于“兴亚”论的问题

  戚其章认为:19世纪80年代以后,日本掀起了“兴亚”论或“兴亚”策的思想高潮,成为日本联合亚洲国家的理论。这理论,不可像盛文中所说的:“含有一定的客观历史进步因素”,这是因为“兴亚”论里,实际上,隐藏着“征亚”思想的缘故。1884年中法战争时,日本官方支持各种“兴亚”团体潜入中国活动。例如:策划长江流域的哥老会起事造成中国内乱,以期趁火打劫。在上海办东洋学馆(后为日清贸易研究所),名为促进中日文化,实为“大陆经营”的机构。筹办此馆的人员中有樽井藤吉、杉田定一。

  在盛文中,把杉田的〈兴亚策〉、樽井的《大东合邦论》都评价的很高。戚其章则大不以为然。尤其是盛把樽井的合邦论,说成是“和平”的,与“无私公平”的合邦,这更使戚其章难以同意。故戚文中说:

  《大东合邦论》初稿写于1885年,到1893年再加修改,先在《自由平等经纶》杂志连载,后合为一册付梓问世。其基本观点是:“我日韩宜先合,而与清国合纵,以御异种人侮。”那么,日本与朝鲜怎样“合邦”?又合成什么样的邦呢?樽井写道:“抑合邦也者,协约立国,以合各邦,使各邦人民得参其合成,一统国之大政也。而其要在使各邦自主自治之权、归于均平。”(中略)所述“合邦”之法极其模糊,使听者不得要领。(中略)日本早已与琉球实现了“合邦”,明治政府并未让琉球有“自主”、“平等”之权,樽井也视而不见。正如信夫清三郎指出:“对处分琉球的 邦置于合理的基础之上呢?又如何保证日朝两国的合邦不会成为对朝鲜国的合并“处分”呢?这种设想,不是状的精确分析作为前提,反而包藏着隐匿真相的危险。”所有这些,足以说明樽井藤吉的《大东合邦论》带有 与欺骗性,是不能单纯从字面上去了解它的真实含意的。其实,“合邦”者,“吞并”之代称也。盛文感于《大东合邦论》动听诱人的漂亮词句,而不结合历史和现状进行精审的研究分析,便给予充分的肯定,是不可取的。

  于是,对“兴亚论”的评语是:

  其内容的表述尽管因人而异,甚至大相径庭,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实都是以“大陆经营”为根本出发点,是毫无可肯定之处的。盛文试图以“兴亚”论证大亚细亚主义具有一定的进步性,是完全说不通的。

  三、于大亚细主义萌生及其形成背景

  在盛邦和的文里认为:亚洲主义思想渊源于江户末期的攘夷论,明治前期所掀起的兴亚论就是亚洲主义的出现。这显然是肯定了亚洲主义的产生,早在甲午战争之前,这种笼统不明确的说法,不是阐明亚洲主义形成的过程及其历史的背景。故戚其章说:

  甲午战争以前和以后,日本主张对华侵略扩张的思潮,可以明显地看出,甲午战争恰似一条巨大的分水岭,将二者区分开来。尽管它们都是要实施“大陆政策“与“亚洲侵略政策”,这是其共同性;但它们却具有显著不同的特点,即前者是以直接“占领中国”为目标,而后者则是企图通过“保全中国”的手段来最终达到“占领中国”的目标;这又是其各自的特殊性。不了解这一点,就无法将大亚细亚主义与形形色色的“兴亚”论加以区别,也就无法真正认识大亚细亚主义。所以日本人亚细亚主义思想只能是萌生于甲午战争之后,而不会是在此以前。

  甲午战后1898年11月,由东亚会、同文会两个团体合并而成的“东亚同文会”,是日本对华问题的统一机构。该会的纲领是“保全支那”。虽然是一个民间团体,但是首任会长是贵族院议长近卫笃 (1863—1904),其影响力上达政府,下及人民。戚文中说:““近卫笃 没有提出“大亚细亚主义”这一名称,但他的“保全支那”论却为大亚细亚主义奠定了“理论”基础”。戚又说:“近卫笃 的“保全支那”,是以“人种竞争”说为立论根据的”。此外戚又根据地1898年1月,近卫在《太阳》杂志上揭载一篇所谓〈日清同盟论〉的论说〈同人种同盟,附支那问题研究之必要〉一文,认为近卫“用“人种竞争”来掩饰日本与西方列强争相瓜分中国的企图,是近卫的一大创造,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冈仓天心的“亚洲一体”论,就是对“人种竞争”说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具体运用和发挥”。

  1919年2月1日,中国的《国民杂志》第1卷第2号上揭载了李大钊的〈大亚细亚主义与新亚细亚主义〉一文,指出“大亚细亚主义”是“大日本主义”的变名,有侵略中国及称霸亚洲的企图。戚其章据此文归其结语说:“大亚细亚主义是日本走向帝国主义时代的产物,乃是一种指导日本在亚洲,特别是在中国与西方列强争衡政策或手段的侵略理论”。认为“大亚细亚主义”自始至终具有侵略的本质,无“变质”可言。故对盛邦和所说的,最终“右转”异变的说法是错误的。

  戚文的最后则说:为促进21世纪中日两国的互相理解与合作,盛邦和撰此文的“主观动机可能是好的”,但“必须以对历史的正确认识为前提”,才能实现中日之间的真正的善邻友好关系。

  笔者的意见

  我对于上述戚其章论文中所提出的几点意见,全面地表示赞同。为避免彼此意见的重复,凡在戚文中所说过的问题,尽量不提。凡戚文尚有未涉及到的地方,列举数点以作补充。这也或者有助于我们研究“亚洲主义”或“大亚洲主义”的参考。

  我先将盛文中的“术语”与“名词”的使用问题提出来谈一谈。

  A 关于“日本亚洲主义”等词语问题

  “亚洲主义”一词,本来渊源于日本,非中国所原有。在“亚洲主义”的上面,冠上“日本”二字,似无必要,而且,“亚洲主义”与“大亚洲主义”,在语意上似有差别。在上揭李大钊的〈大亚细亚主义与新亚细主义〉的一文里的大亚细亚对“大”字的解释是:“人之欲之欲大,谁不如我,这样倡起来,解释是那还得了”,有批评“大”字的意思。戚文中说:“国人之评论大亚细亚主义,始于李大钊”。1924年11月28日,孙中山最后的一次访日,在神户作了一次著名于世的讲演〈大亚洲主义〉,对当时的日本,予以尖锐的批判与痛烈的责难,于是“大亚洲主义”一词便为中国人所众知。其实,〈大亚洲主义〉讲题并不是孙中山自己决定的,而是神户商业会议所副会长西川庄三于孙中山到达神户后的第二天,即11月25日上午访孙,将已拟定的〈大亚洲主义〉讲题面交给孙,请他作一次讲演,试看一下中国革命领袖,对中日关系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意见。孙中山为发泄一下多年以来日本政府的对华政策的不满,乐意接受这一讲题。于是于28日在讲词中说:“你们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欧洲的霸道文化,又有亚洲王道文化的本质,从今以后对于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鹰犬,还是做东方王道的王城,就在你们日本国民去详审慎择!”。由此看来,孙中山的〈大亚洲主义〉,不是当时日本人所倡的〈大亚洲主义〉。我在拙著《从“笔谈外交”到“以史为鉴”》(中华书局,2003年)里,把它改称为〈孙中山的泛亚主义〉,以区别日本的〈大亚洲主义〉。

  B 关于“攘夷”,“兴亚”等词语的解释

  在盛邦和的论文中,认为江户幕府末期的“攘夷”论,明治以后的“兴亚”论,“亚洲同盟”论,“中日连携”论等,都是“亚洲主义”。这种说法,似欠妥当。本来“攘夷”、“兴亚”、“同盟”诸论里,似与“亚洲主义”思想有关联,但不能不把它们说成“亚洲主义”。就“攘夷”论而言,1863年长州藩在下关与英法美荷四国舰队的战败,同年,萨摩藩与英舰在鹿儿岛湾的交战,使长、萨两藩深知以武力驱逐欧美列强实不可能,乃将“攘夷”论转化为“倒幕”论。于是在两藩“尊皇讨幕”的指标下,终于推翻了幕府,完成了明治维新。

  明治政府成立后,致力于政治的改革,于是“民权论”抬头。民权论者们,对内要求开国会,建立君主立宪政治,对外则主张结合朝鲜与中国一致对抗欧美列强。于是“兴亚”、“同盟”、“连携”等论,相继高扬。其说是形形色色,全体看来,他们认为封建的满清政府和李朝政府都已腐朽无能,无力对抗欧美列强,只有新兴的明治政府可当其事,换言之,如结盟,盟主当由日本承担。这种论调在明治10年代以后的日本的报章杂志上,随所都有可以看到。但是1885年,自由民权运动领导者大井宪太郎等,为策划援助朝鲜立党首领金玉均等进行朝鲜政治改革,结果失败。大井等在大阪被政府逮捕投狱,世谓之“大阪事件”。一般人认为,自此事件后,自由民权运动便退潮,民权论遂转化为国权论。

  为什么民权论会转化为国权论呢?这在《玄泽社社史》里说:“只讲民权,不谈国权,不能雪国耻,为维持帝国的目面,非依靠军国主义,大大地扩充国权不可”。①于是玄泽社便与军部的参谋本部搭上了极密切的关系。参谋本部对华调查员荒尾精的〈兴亚策〉与〈宇内统一论〉。②与盛文中所述的杉田鹑山的〈兴亚策〉论内容,几无两样,所不同的是,军人荒尾精要以“皇国”武力来统治天下。1894年6月,玄洋社派遣“天佑侠”勇士十数人赴朝鲜,鼓动并协助东学党首领全 叛乱。③这可以说是引起甲午中日两军交战的导火线。

  总之,我认为“亚洲主义”一词语构成的要素是:一、以武力对抗欧美列强的侵略。二、反对明治政府的“欧化政策“三、反对黄、白人种的差别。四、维护儒佛及神道的日本传统思想及文化,并使其发展之。盛文中的“文化亚洲主义”、“战略亚洲主义”等语词的使用,似无必要。使用之,使人对“亚洲主义”的了解,有混乱不清之感。

  二 、《大东合邦论》批价的补言

  盛邦和说:樽井的合邦论是“和平”与“无私公平”的合邦。这在戚其章文中已有批判,在此,我再作一点补充意见。

  按《大东合邦论》初版刊于明治26年(1893)8月,非明治24年(1891)。该书由东京市 町区饭田町五丁日26番地,近藤圭造刊出。署名森本(旧姓)藤吉,全书用汉文写成。推销的书店是:东京丸善书店,上海、天津、汉口、重庆、福州诸地的乐善堂,以及朝鲜仁川的朝鲜新报社,因此,该书流传于中朝两国者甚多。待中日甲午战争后,即明治43年(1910)6月,该书由著者署名樽井(新姓)藤吉再版印刷出售。这年8月22日“日韩 合条约”签订。该约第一条是:韩国皇帝将韩国一切统治权,永远完全地让给日本国皇帝。④同年9月,朝鲜总督府成立。首任总督是日本长川藩军阀寺内正毅,直属于天皇统辖之下。事实上,韩国的“ 合”,即是韩国的“灭亡”。在此前两个月,樽本藤吉在他的再版《大东合邦论》的序文〈再版要旨〉里说:“纵令虽日韩联合之约成,亦不可使韩人参与其中合成国之大政也”。樽井(森本)的“合邦论”的“和平的”与“无私公平”的思想,究竟在哪里呢?

  三、关于“亚洲主义”的问题

  A亚洲主义的形成

  在盛邦和文中,一开始就把“攘夷”、“兴亚”、“同盟”等说为“亚洲主义”与“大亚洲主义”,并没有阐述“亚洲主义”与“大亚洲主义”形成的历史过程。

  本来“兴亚”、“连衡”、“同盟”等词语及其理念,可以说是始于近代中日国交的树立。1877年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在其著述《使东述略》里写道:“日本以同文之邦,毗邻东海,亦复幕义 盟”。他与1874年到中国解决“台湾事件”的日本全权大臣大久保利通,于1878年在东京创建“振亚社”,这是中日近代史上最早的一个友好团体,但这年5月,大久保在东京被刺杀而死,继大久保之后的宫岛诚一郎等于1880年3月创办“兴亚会”以代“振亚社”。

  “兴亚会”的会长是长冈护美,发行会志《兴亚公报》,不一月改其名为《兴亚会报告》,倡中日两国“连衡”论以抗欧美列强的亚洲侵略,维护亚洲国家的独立自主。这宗旨得到中国公使何如璋,参赞黄遵宪等的赞助。双方的交往很亲密,但以琉球案纠纷与1882年朝鲜的“壬午之变”,中日两国的“善邻”关系渐渐冷淡了起来。1884年6月6日《邮便报知新闻》揭载了一篇〈兴亚的问题与东洋的现势〉,评论顽固腐朽的清朝政府与新进的日本,谈两国之间的连衡问题是不可能的。日本只有充实国力来维持自己在东洋的地位,“兴亚”的主张完全是空想的梦话。这时,曾鼓吹“兴亚策”的杉田定一,在他的〈游清全感〉的一文里,也放弃了自己的旧论,竟然主张以武力讨伐中国。⑤

  或由于国际情势的恶化,亚兴会乃将“兴亚”二字废去,改名为“亚细亚协会”,继续它的活动。后来该会并入到“东亚同文会”里去了。

  1885年3月16日,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一篇闻名于世的〈脱亚论〉,高唱摆脱东洋的腐儒政教与风俗,坚决反对派与中朝两国结交,日本的所有的一切必须全盘欧化,举起“脱亚入欧”的旗子。这脱亚论与当时明治政府所推行“欧化政策”恰恰相辅而行,引起了“国粹主义”的抬头。1888年,志贺重昂在政教社的杂志《日本人》第3号上,发表了一篇〈国粹保存旨义〉,颂揭日本传统文化的优美,批判欧化政策,于是国粹主一词便流行于世。继志贺之后的主要论客是:三宅雪岭、陆羯南、井上哲次郎、杉浦重刚、井上圆了等人。他们在论坛上,大声疾呼日本传统的文化与思想,固有的风俗习惯,绝不逊色于西洋。把这些宝贵的大和民族的遗产,固有的真,善,美的精神结晶完全丢掉,盲目无选择,无批判地主张全盘西化,是亡国的谬论,是民族的败类。这种强烈的国粹保存主张,影响极大。1890年4月,三宅在《日本人》杂志上连载了一篇长文〈亚细亚经纶策〉,批判清政府昏庸无能,不能与日本相并论。日本为东洋的英国,做东洋“盟主”,当之不愧。他对十年以前,日本言论界流行的“同盟”、“连携”诸论,完全一字不提。那么,他的“盟主”的意思怎样去解释呢?实际上,甲午战争以前,他主张扩充军备,要与中国在朝鲜问题上决一胜败。

  三宅自称他是国粹派,⑥所主张的是国粹主义,也认为它是日本主义、国家主义。他所主编的《日本人》与1890年德富苏峰创刊的日刊报纸《国民新闻》,都是甲午战争前日本言论界的主流刊物。在国粹主义与欧化主义相抗衡下,德富苏峰的平民主义,似乎居其两者之间,当时,并无“亚洲主义”论的出现。正如戚其章所说的:甲午战前,无亚洲主义的存在。甲午战后,日本受到了以俄为首的三国干涉。在三国的强迫之下,日本只好将已入手的辽东半岛归还给中国。这种外在压力的屈辱,使日本只有忍气吞声,等待他日再泄宿怨。这在陆奥宗光的《蹇蹇录》里,说得清清楚楚。与此同时,李鸿章的北洋舰队被毁灭,中国割地赔款,使李饮恨在心。1896年6月,李在俄京与沙俄签订了密约,议定共同防御日本。这密约给日本的威胁极大。

  但是,密约签订后的1898年3月,德租胶州湾,接着,俄租旅顺、大连,英要求租借威海卫,法要求租借广州湾。如此以来,中国面临着被西欧列强瓜分的局面,这使变法派的康有为、梁启超等,喊出“联日制俄”的口号,以期挽救中国的危亡。

  在这种复杂的国际情势之下,明治政府不得不重新考虑日本的对华政策。于是,日本朝野上下便想通过康梁的变法派来接近中国。如此,一则可以解消中国对日战败的仇恨,一则可以在外交上把中国拉过来一致对抗沙俄。这种一举两得的对华政策便开始推行起来。

  甲午战争前后,日本民间的大小团体非常多,刊行的报章杂志也不少。特别是对于中国问题,意见分歧杂多,这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政府对华政策的决定与推行。为统一起见,乃有本文上述的“东亚同文会”的创立。该会是甲午战后日本对华关系,最大、最有力的政治团体。会的主要宗旨是:一、保全中国。二、支援中国及朝鲜的改革。三、研究中朝两国的时事问题并实行之。四、唤起国论。⑦

  东亚同文会长近卫笃 ,在他就任会长以前曾说:“东洋是东洋的东洋,东洋问题应由东洋人去负责处理,中国国势的衰退,是政府的政治腐败所造成,非人民之责,如予以启发与指导,日中两国携手合作,保全东洋是不困难的”。⑧1898年1月,他又写了一篇〈同人种同盟〉论。这在戚其章文中已有评述。其实,该文于是1898年5月由上海《苏报》以〈同种联盟说〉为题译出,为一般中国人所读。这种黄种人的联合以对抗白种人的人种大“同盟”论不仅为当时亡命日本的康梁等所称赞,也为后来的革命派孙中山、章太炎等所颂扬。故胡汉民在〈民报之六大主义〉一文中,把“中国日本两国之国民的连合”一条,列为六大主义之一。⑧

  东亚同文会构成的份子很复杂。右翼玄洋社的社长平冈浩太郎,平冈的侄子,玄洋社员内田良平(1900年创设黑龙会)、头山满,左翼的宫崎寅藏(滔天)、平山周,以及言论界的有力论客三宅雪岭、陆羯南等都参加了此会。由于构成的份子复杂。其内部意见也是五花八门。

  东亚同文会的机关志《东亚时论》,以“支那保全”、“支那改善”等论为宣传的重点。义和团事件后,又提出“分割”,“共管”中国的主张。直至日俄战争,该会始终是以同文、同种的口号来鼓吹防止沙俄东侵的中日“连合”论,并通过教育、文化的设施,促进两国的善邻关系。当时,他们虽未唱出“亚洲主义”,但其思想却在玄泽社、黑龙会的“大陆浪人”的脑子里潜存着。

  B亚洲主义及大亚洲主义的抬头

  日俄战争后,日本以战胜白种人沙俄的余威,名副其实地步入欧美列强的阵列。开始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转变。1910年先亡朝鲜,继而侵犯“满蒙”,有席卷中国,称霸全亚洲的雄图野心。于是亚洲主义与大亚洲主义便成为报章杂志上的论题。1917年4月1日,李大钊为反驳日本《中央公论》4月号所揭载的《何谓大亚细亚主义》一文,在《甲寅》月刊上发表了一篇〈大亚细亚主义〉。由此可知当时一般人对“亚洲主义”的重视。

  1916年(大正5年)11月,小寺谦吉刊了一本专题的著书《大亚细亚主义论》,参考了相当多的西洋文献而写成,算是当时关于“大亚细主义”的一本学术性的著作。在这这本书里,他对亚细亚主义的性质、意义、范围都作了一番的解释。其主要内容是:中日的联合,是黄种人的幸福。中国的保全与改革,与大亚细亚主义分不开。在这一观点上,日本在中国应处于特殊的地位。那就是在经济上,日本利用中国的资源,在政治上,中国置于日本的指导与管制之下。如此以来,始可与白种人决胜负。

  由小寺的大亚细主义论看来,可以说是日本从来所主张的“保全”论与“连合”论的继承与再强调,他将1915年日本向袁世凯所提出的二十一条要求的内容,给它“合理”化起来。

  欧战中,日本乘欧美诸国无暇东顾,在中国各地横行无阻,欧战后,与英美在中国的利益上,发生了正面冲突。1922年2月,在华盛顿签订的〈九国公约〉,实际上,是美国为制止日本在华的独断独行而决定的。这使日本极感不满。

  1924年5月,美国政府以居住在美国的日本人难以“同化”为理由,颁布了限制并禁止日本人移住美国的〈排日移民法〉(Japanase Exclusion Act) 。当时,日本政府对美国提出了严重的抗议。同时全国上下都一致认为,这是白种人排斥黄种人的“差别”法案,侮辱日本,歧视大和民族。这年6月5日东京、大阪主要的报社19家连名向美国要求废除此法案,东京的市民万余人聚集在芝增上寺举行反美大会,特别是玄洋社,黑龙会的人们,高呼对美宣战,并有当场切腹自杀的人。这就是国粹主义,日本主义的思潮沸腾到顶点的时代。

  这10年月5日《日本及日本人》杂志,发行〈大亚细亚主义〉为专题的秋季增刊,揭载了50篇有关于大亚细亚主义的论文,从政治、文化、思想、宗教等各个不同的角度论亚洲问题,是研究亚细亚主义最有代表性的论集。卷头短文是大石巳的〈大亚细亚主义的确立〉。大石是位政党政治家,也是谈坛上的政论家,倡导大日本主义,大亚细亚主义最为热心。他的这篇短文的大意是:美国排日移民法的颁布,是对亚洲民族的宣战。日本帝国为自卫并保全亚洲民族,只有集中全力振作国民精神,充实物质实力以确立大亚细亚主义。唤起内外舆论,发扬日、中、印文化,将大和魂与儒佛合为一体,保全领土及民族的独立自由,这就是大亚细亚主义的目的。

  曾任台湾总督,满铁总裁的后藤新平的论文是〈亚细亚枢机的把握〉,意思是:亚细亚洲的枢纽,应该掌握在亚细亚人的手里。也就是说,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以此对抗美国的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

  哲学家井上哲次郎的〈关于东洋的宗教及其哲学〉一文,是强调印度的释迦,中国的孔孟,其宗教及哲学思想,是以慈悲、博爱及仁义道德为中心,追求人与人之间的爱,国与国之间的和平。日本的神道,是日本传统的信仰,犹如中国的道教,历史的渊源都是很悠久的。这些东洋的宗教与哲学思想,都比西洋基督教及其哲学理论深奥。把这些东洋的至宝扔掉不管,向西洋的宗教、哲学里去找真理,深以为憾。

  上揭三篇论文,可以说是〈大亚细亚主义〉论集里值得注意的文章。除此之外,有中国人殷汝耕的〈何谓大亚细亚主义〉,及印度人布斯(Bash Behan Bose)的〈革命途上的印度〉两文。布斯是印度反英独立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被捕出狱后亡命日本,在玄洋社头山满的保护下定居日本。布斯论文的要点是:白种人是无神性,无人情的,把印度人当牛马看待,而全亚洲民族都在白种人的迫害之下,亚洲人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把白种人赶出去。这主张与日本的亚洲人的“人种连合”论是完全符合一致的。

  由于〈大亚细亚主义〉专论集的刊行,引起日本各界的强烈的反响。恰巧这时孙中山访问日本,上述神户商业会议所的西川庄三拟定〈大亚洲主义〉一题请孙中山讲演,这似乎不是偶然的。但是所可惜的是:“孙中山指责日本“是做西方霸道的鹰犬,还做东方王道干城”。一句最有意义的话,为当时日本的新闻杂志所删除,阈未将它译出刊载,致使一般日本国民不知孙中山所讲的大洲主义真正意义的所在。

  结语

  大亚细亚主义是一个各种主义、各种思想混同在一起的东西,随着论者的解释也各有不同。而且,它的形成过程也是很漫长的。戚其章认为,日本的大亚细亚的思潮萌生于甲午战后,这是很有道理的。

  从甲午战争到日俄战争,是大亚细亚主义思想的形成期,至欧战时期,“亚细亚主义“或“大亚细亚主义”的词语便为日本言论界所通用,而它的意义也明确化起来了。至于其内容是“侵略性”的呢?还是“非侵略性”的呢?这是随着论者的观点与立场的不同也各有所见。但是总括地说来,大亚细亚主义的思想主流是玄洋社、黑龙会的极端国粹主义。而玄洋社、黑龙会与日本的军部是联在一块的,于是军国主义者们利用亚细亚主义及其思想,企图霸占中国及全亚洲,结果,大亚细亚主义是有侵略性的。特别是在1940年9月,日、德、意三国同盟结成后,日本军国主义者们,决定将中日战争扩大,要把美英白种人从亚洲赶出去,于是偷袭珍珠港,对美英宣战,发动大东亚战争(战后改称为太平洋战争)。1943年11月,日本召开在日军占领或支配下的亚洲各国代表于东京的〈大东亚会议〉,发表共存、共荣的宣言,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理论。

  我们可以认为“大东共荣圈”是“大亚细亚主义”发展的结果。大东亚共荣圈的理论,是树立在大亚细亚主义的思想基盘上。

  注:

  ①玄洋社社史编纂会编:《玄洋社社史》,第408~409页,1917年(大正6年),东京。按玄洋社(1881-1946)为头山满,平冈浩太郎等所创,是极端的国家主义团体。本来,它是自由民权运动的有力组织,要求政府召开国会,极为积极,但1887年,由于井上馨外相的条约改正案有辱国家威望,玄洋社等团体大大地表示反对,结果,井上外相辞任,而国家主义思想更为昂进。

  ②黑龙编:《东亚先觉志士记传》(上卷),第360~369页,原书房,1966年,东京。

  ③见注(1),第一线462~505页。

  ④外务省编纂:《日本外交年表并呈要文书》上卷,第340页,原书房,1965年,东京。

  ⑤〈游清余感〉原收录于《杉田鹑山翁传》今转揭于《日本近代思想大系》12卷《对外观》,第315页~317页,岩波书店,1888年,东京。又,盛邦和论文里:杉田“在1883年写有《兴亚策》。指出亚洲奋发振作由弱转强是亚洲的生路;也是日本的生路。鼓动日本与亚洲结成联盟”。

  ⑥1889年5月18日,杂志《日本人》所揭载的〈我等提倡国粹主义决不是偶然的〉。

  ⑦东亚文化研究所编:《东亚同文会史》,第32~33页,1988年,东京。

  ⑧工藤武重著:《近卫笃 公》,第135~136页,大日社,1938年,东京。

  ⑨见《民报》第三号(1906年4月18日),民报发行所,东京。

  相关专题:甲午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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