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楼“雪甲午耻”教育之回顾与教训

    刘达材：

　　.中华战略学会特约研究员

　　.海岸事务与政策协会首届理事长

　　.船政后学堂是近代海军的摇篮。

　　.李鸿章不信任船政干部，招致甲午海战失败。

　　.马尾海校前身是船政后学堂。

　　.桐梓海校前身是马尾海校。

　　.金家楼(桐梓海校)倡导“雪甲午耻”教育。

　　.前辈种下恶果，影响后世海军发展。

　　.金家楼光荣历史应长存于世。

　　一、缘起

　　中国历史文化悠史，历五千年。明年(2005)是明朝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当年中国的强盛，航海造船技术的先进，都远超过西方国家。但是，好景不长，郑和远航发起得快，结束得也快。郑和之后，明清两代都走上“海禁”、“锁国”之路，与世隔绝，闭关自守。从此，国势转衰，脱离了世界的舞台。

　　1840年鸦片战争，中国战败，是近代中国苦难的开始。往后屡战屡败，中国战败的结果，从此不仅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而且是整个民族自信的丧失。中国一向以天朝自居的美梦，从此也遭到彻底的破灭。正如李鸿章所说：“中国身处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遭遇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造成近代中国的积弱与落后不幸的结局。

　　究其原因，总而言之，系肇因于中国海权的不振。中国由于长期闭关自守的结果，当西方海权势力排山倒海东来之际，我们已无招架之力。有鉴于此，满清一批有志之士，竟然迟到1866年由左宗棠奏请在福建马尾设置船政局，筹建海军。在船政之下，设立船政前后学堂。前者培育造船人才，后者培育驾驶(海军干部)人才。世称：船政学堂是近代海军的摇篮，满清水师建军起步的发源地。

　　二、船政后学堂教育

　　船政后学堂采英国海军学制，招训十四岁少年入学，施以八年海军严格之军官养成教育。此一正规学制，从满清开始建军，一直沿袭到民国时期，大体上没有改变过。北伐成功后，全国统一招生，马尾海军学校明定为国民政府中央正统之海军学校，学校班次共分两种，航海与轮机两班。由于海军学科是集现代科技之大成，科目繁多，大部以理工科为重，采用英文本教学，因此能修毕全部课程及格者，颇为不易。尤其视力必须维持1.2以上，每班入学人数到毕业时，通常很难过半，亦可想见海军人才培育之不易。

　　此外，满清因受地理环境的影响，更是广设水师学堂，以致历来相沿成习，造成日后海军派系林立的恶果。

　　从满清船政后学堂，到民国时期马尾海军学校，无可讳言的，马尾海军学校很自然地继承了船政教育的传统与学制。八年抗战马尾海军学校由福建迁往西南内陆贵州桐梓县城金家楼；同样地，金家楼教育也沿袭了马尾海军学校学制与传统。金家楼的前身是马尾海军学校，所以船政教育是这样一脉相传下来。

　　抗战胜利后，海军教育一切走向美制，于是桐梓海校结束，学校于1947年正式并入新设“中央海军军官学校”。从此船政后学堂英式教育亦告终止，走入历史。因此，抗战时期入学金家楼(桐梓海校)学子堪称“船政后学堂末代学生”。

　　三、金家楼之“雪甲午耻”教育

　　余自幼向往海阔天空生涯，并怀从军报国素愿。经各省千百人初试合格，及全国严格复试录取，在对日抗战最艰困时期，1943年春间入学，金家楼(桐梓海校，以下均简称金家楼)，接受海军为期八年之军官养成教育。入校之初，在学校图书馆大楼前悬挂四个大字“雪甲午耻”，从此朝夕相见，常相警惕。留下深刻印象。学校师长常对我们解说甲午战争经过与历史教育，加深了我们对日本侵略中国的认识。

　　当年我辈从小即灌输了满脑子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思想，甲午海战全军覆灭的耻辱，更是助长了我们仇日恨敌的斗志。在我们当时幼小的心灵，的确也思考过甲午海战，海军何耻之有﹖何罪之有﹖随着抗战胜利，日本投降，这份仇日恨敌的心态，也就日渐淡化。当年，“雪甲午耻”的感召，更是早已淡忘。即使是研究近代海军历史的，又有谁认真研究“雪甲午耻”的历史教训﹖

　　作为金家楼学子，深受“雪甲午耻”精神的感召与激励，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近代中国海军历史已有更多的认识与理解，我不禁常常私自在问，甲午的国耻何在﹖甲午海战全军覆灭，我们究竟得到那些重要的历史教训﹖一般国民普遍的看法，认为：是清廷挪用海军经费，讨好慈禧大后去修建颐和园，才会招致甲午的战败，这是很直觉肤浅的看法。近百年来历史，从海军观点，影响最深远的，莫过于北洋大臣李鸿章任用淮军丁汝昌统率满清水师，首开“陆军领导海军”，“外行领导内行”的先例。前辈种下的恶果，代代相传。从甲午战败后，近代海军建军的艰辛与坎坷和所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凡此，均足以说明海军后辈所承受不幸的后果。

　　今日痛定思痛，我们必须要勇于检讨，勇于承认，并且要勇于接受历史的教训。

　　四、船政后学堂早期教育未受重视

　　船政后学堂在福建马尾，早期入学者，以闽籍居多，南方学生体力较弱，加以船政课业为重，缺乏体育，不重军事训练。有文直陈船政学生予人兼之弱不禁风，缺乏军人气慨，难赋战场重任。

　　李鸿章本人封建思想，私心自用，他从不信任船政正统培养的海军干部，宁可相信陆军与外籍顾问。甲午战前，早已传出中外争执，与陆海不和。甲午海战一批北洋水师闽籍管带，在战场上未有好的表现，可以理解，外行指挥海军作战，怎会有胜算﹖海军是科学兵种，一切建军大计，教育训练，指挥用兵，全委之于外行，焉得不败。

　　从历史来看甲辰(1885)年中法之战海战，法国船队已送进马尾，竟坐失良机，遭法军抢得先机，而遭全军覆灭。几十年惨淡经营的船政厂房设备全部毁于一旦。十年后，北洋水师，徒有虚名。清廷因已腐败无能，战前早已传出北洋水师军纪不严，士气不振。日本战胜，清廷赔款两万万两白银，这是海军的奇耻大辱。

　　船政学堂失去两次创造光荣历史的好机会。尔后，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兵临城下，列强予取予求。清廷海防无力，海军饱受国人唾弃辱骂，无法抬头。

　　我们所知，船政先后曾派出三批学生往英国留学，返国后都派任北洋水师主要战将。甲午战败，他们自然要负责任。但是甲午战后，留下的干部，外界对他们的表现，评价也不高。一位专治近代中国海军史的学者王家俭教授曾坦陈直言：

　　“不论革命、反袁、护法、北伐，此批留英的海军耆宿都很少参与，诚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见王家俭着：《中国近代海军论文集》，P.51)。

　　五、民国以来马尾海校同遭冷落

　　民国初期，国内军阀混战。安内都不足，何能攘外。此时，国家民穷财尽，难有海军发展的空间。初则以“海不能防”，继而自暴自弃，以为“海不必防”，放弃海防的念头。

　　北伐成功，统一全国后，闽籍海军干部虽屡建功勋，却仍未得到中央的信任。陈绍宽领导之正统海军受到中央百般刁难与不平等待遇。中央既有马尾海校，又有青岛海校、黄埔海校，竟然再另设电雷学校，与之抗衡。任由海军各立门户，形成派系斗争，造成海军内部的对立。

　　抗战胜利前夕，已有规划预谋统一海军。胜利后即借故不顾海军立场，重开恶例，派陆军强行接管海军，于是造成海军内部分裂。

　　尔后国共战争国军失利，国民政府转进台湾。政局的演变，因而引起海军的“白色恐怖”，所有闽籍海军干部受到整肃，马尾海校和在福建入学的金家楼学子亦遭到连累。国家凭白牺牲了一批海军正统培养的菁英份子，结果是劣币逐良币，深深影响到海军的根基，莫此为甚。

　　从甲午战败，到往后海军的“白色恐怖”。前辈种下的恶例，“陆军领导海军”、“外行领导内行”的历史教训，竟然一再重演。吾辈痛定思痛，国家何其不幸结果丧权辱国。海军何其不幸以致战败蒙羞，一批海军干部受难何辜﹖他们深受其害，含冤莫辩！！

　　本文的目的，旨在直陈历史的真相，避免历史的重演。作为海军的一员，我们实在不忍见到，这种恶例，竟然一再的重演，直到至今。

　　六、金家楼教育杰出

　　金家楼出身学子，可分两大部份。前半部有四届航海班，一届轮机班，一届造船班，共六个班学生，系对日抗战前在马尾海校入学，学校迁贵州后，后段在桐梓完成学校。这批学子很不幸认定是闽系海军干部，在海军“白色恐怖”中，受到连累，遭到整肃排挤。除极少人外，大部发展受限，牺牲了光明的前程。

　　金家楼出身后半部，四届航海班，两届轮机班系抗战期间全国招生，在桐梓入学这批学生，前一半在完成校课时，正值抗战胜利学校改制，于完成美制专科教育后毕业，赶上大陆转进前国共战争。后一半转受美制(高中毕业四年制，航轮兼修)完成学业。

　　金家楼后半部毕业，前一半曾参加大陆国共战争，因有一位受中共地下党活动影响失足，结果全班牺牲，受限派职。甚至影响其它各班，受到连累。我班系金家楼出身后半部的另一半，因在台湾毕业，比较未受到直接影响。

　　总之，金家楼教育严谨，教学认真，管教严格，海军八年严格的养成教育，是以塑成一个允文允武的标准军官。此外，金家楼教育的另一特色，入学后，全部英文本教学，因此金家楼出身学子，外语程度不差。而且气度豁达，富国际观，具现代知识。金家楼人，学养深厚，早已有口皆碑，而为其它海校所不及。金家楼教育成功，毕业校友深受历来海军长官器重。“为人之所不能为，这人所不敢言”。并屡担任国家重任。

　　七、金家楼人才辈出

　　金家楼学子接受海军长期完整之养成教育，和严格之军事训练，不仅学养深厚，负责任，重纪律。而且中规中矩，洁身自重。正直正派，直行直言。难免予人印象自负、孤傲、欠世故、社会经验不足，处事不够练达。但在同侪中，其服勤态度，与工作表现，常能得到长官信任器重。无论文治武功，人才辈出，表现杰出。

　　半个世纪以来，金家楼学子人才辈出，对国家与社会的贡献卓著。在历史长河，金家楼经历了八年抗战与国共战争，见证了国家前所未有的大变局。他们在战火中学子，在国家动乱里茁壮，肩负起时代的重任。有感近代中国历史，中国海军建军过程备极坎坷。船政后学堂前期学生，因清廷误用陆军之不当，遭致全军覆败的牺牲。民国以来，国民政府重蹈覆辙，导致海军的分裂。近世海军的“白色恐怖”，又牺牲了许多马尾海校的精英。近来海军拉法叶舰军购案，不仅又牺牲了一批海军优秀的干部，而且影响到海军的建军，严重影响到官兵的士气。有人形容海军不啻遭遇到第二次甲午海战的惨败。

　　本人有幸身受金家楼养成教育，饱受当年“雪甲午耻”的精神感召，于是常怀感恩的心，念念不忘甲午之耻，更难忘百年来海军惨痛的教训。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我辈一代必须挺身坦诚检讨，承认事实，真正记取历史的教训。我们永远不愿再见到历史的重演。

　　八、结语

　　历史是永续长存的，金家楼长官师生曾对国家和海军有过极大的贡献。金家楼历史，应长存于世，以为中国海军永久的纪念。

　　金家楼海内外校友，与贵州桐梓当地已在规划推动复建金家楼旧址，并向高层争取编为国家级历史文物纪念馆，且已获得高层大力的支持。近年金家楼海内外校友，已发动各届校友汇集各项文物，以为未来金家楼新址展示陈设，作为国家海军爱国教育基地，让国人永久毋忘“雪甲午耻”历史的教训。

　　相关专题：甲午海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