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吉林大学举办的国防生毕业欢送仪式上，5位主动申请到边远艰苦地区工作的国防生，胸前佩戴着鲜艳的大红花走上主席台，从领导手中接过了“献身国防事业和支援边疆建设优秀大学生”荣誉证书。经过多次申请，他们很快将奔赴地处戈壁深处的空军某基地。

　　是什么让这些拿着名牌大学热门专业毕业证书，面临众多就业机会的大学生如此坚定 地选择了国防事业？是什么让这些出生在80年代，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青年选择了边远艰苦地区？在即将踏上征程的时候，他们是否已为自己的选择和将要经受的磨砺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带着这些问题，在大学生们离校的前夕，笔者专程赴吉林大学对他们进行了采访。在塞外追寻心中的英雄周兆运（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山东胶南人）

　　酒泉以前叫金泉。史传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西征匈奴，在此大获全胜，汉武帝赠御酒为他庆功，他认为功在全军，但人多酒少，便将酒倒入金泉与将士共饮，“酒泉”才因此得名。

　　酒泉就位于周兆运将要去的那片戈壁滩。在座谈会上，周兆运一开口就给笔者讲了这个故事，也正是因为对这个故事的印象深刻，笔者又第二次采访了他。这一天，他的寝室里同学们出出进进，都在七手八脚地帮他把托运的行李打包。坐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接受采访，周兆运依然显得泰然自若。我们的话题，还是从他的那个故事开始。

　　我从很小就知道了这个故事，很崇拜霍去病，也很向往那片戈壁滩。在那片茫茫的戈壁上，有著名的军事要塞嘉峪关，有曾经金戈铁马的古战场，苍凉悲壮，真是让我心驰神往。我喜欢历史，爱看名人传记，一部《史记》读了很多遍，从那些历史名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唐诗宋词中，我也特别爱读边塞诗、军旅诗，那些征战沙场的描写常令我热血沸腾、浮想联翩。

　　周兆运虽然文质彬彬，说起这些却自有一种豪迈气质，这也算是一个少年英雄梦的自然流露吧！但随后他话锋一转，又透出了几分与他这个年龄不太相符的理智与成熟。

　　也正因为这些，在同去戈壁沙漠的5位同学中，我认为自己是了解当地情况比较多的一个。或许其他人对大漠孤烟还存有一些浪漫情结，但当地环境的种种艰苦，我不仅从书本上了解了很多，一位已经在那里工作的同乡也向我介绍了不少。我是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做出理智选择的。

　　我是吉林大学国防生模拟连的排长、学生党员、优秀学生干部、优秀毕业生、优秀国防生。不客气地说，我几乎包揽了大学时代一名大学生能够拿到的所有荣誉。有一次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参加了大连市委组织部选调毕业生的面试考核，还真的通过了。当时有二三百人参加，最后只选中了6个人，其中就有我。说实话，我完全有能力也有可能到一个环境更好一点的单位去工作，但我在做决定时想了很多。

　　我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但没干过多少农活。父母从小很疼我，没让我吃过一点苦。我想趁着年轻吃点苦，对自己一生都有利，父母虽然有点舍不得，但都很支持我。作为国防生的骨干，我这样做也是给同届的国防生和以后的师弟师妹们一个很好的导向，我想自己有责任这样做。

　　周兆运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语气平和，却能让你感觉到他的坚定与自信。这位仍然在追逐着自己梦想的小伙子，在不断地从他认为的每一位英雄的成长经历中汲取着动力，似乎也在用成为一名英雄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广袤的戈壁，将是他英雄梦的一个新起点。

　　身边人旁白

　　周兆运的妈妈（电话采访）：上了大学，当上国防生以后，这孩子的变化很大，一说话就是保家卫国，从来没听他说过想当工程师、当老板什么的。

　　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告诉我要去西部，我马上和他爸翻出了地图，在上面找啊找啊，最后一看那么远，真有些不能接受。后来孩子给我做工作，我也想通了：只要是保卫祖国，他愿意去哪里我们都支持。我是一名教师，在学校里常和学生们提起我的儿子，学生们很羡慕他，都说长大以后也要去当兵保卫祖国，每当这时我就特别为我的儿子自豪。曾徘徊在爱与梦的两边王宏利（通信工程专业，吉林白城人）

　　王宏利个子不高，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给人一种挺文弱的感觉。“我会排除万难，任何事情也不会让我再改变主意，只是觉得很对不起我的女朋友。”座谈会上，他的这句话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次采访，是在吉林大学的学生食堂里开始的。在笔者的再三请求下，他的女朋友也来了。都说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就是分手时”，宽敞的学生食堂里散坐着许多情侣，或对酒小酌，或窃窃私语，不远处一桌“临别聚餐”正在热烈地进行，毕业离别的氛围在这里被烘托得很浓。但在王宏利和她的女友之间，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默契。

　　我的大伯和四叔都当过兵，我从小就对军营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小时候，我的玩具里各种各样的枪最多；长大了看电视时拿着遥控器选台，只要屏幕上闪过一个当兵的影子，我就不再换台了。就是到了现在，走在路上遇到一个穿军装的，我也要多看好几眼。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在一边会心地笑着，不住地点头。

　　高考的时候，我就报了军校，而且成绩比军校的录取分数线高出了近50分，但是因为别的原因与军校失之交臂。大二的时候在校园看到招收国防生的海报时，别提我多兴奋了，马上报了名。其实，就算当时没有被录取，毕业后我也会再争取特招入伍的。

　　选择去西部我确实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的，主要是因为我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好女孩。我女朋友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一心想等我的分配去向定下来之后再找工作，我去哪她就去哪。可是国防生的分配结果要到毕业时才能出来。迫于就业压力，实在没办法她才先找了一份在齐齐哈尔的工作。而我最终作出到西部工作的选择，对她来说，确实有点自私。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不理解我，跟我闹气，身边的同学就更别说了，这让我的压力很大。但我始终认为，越是艰苦的地方，越需要有人去建设。我的理想，就是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讲，西部是最适合我的地方。最后，她还是理解了我。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她太爱我了。大学里的情侣毕业就分手的太多了，我们身边就有。能够得到她的支持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因为我在做痛苦抉择时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坚强。

　　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西部等着她。但要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愿意让她和我一起去受苦。所以今后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她。

　　王宏利说起女朋友时的矛盾心理，和选择去西部时所表现出的坚定决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所要排除的“万难”、他思想上所经历的“搏斗”，大抵也都缘于此。对一位热恋中的青年而言，在爱情与事业之间做单选题是很难的，最后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可以说王宏利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但在采访完他的女朋友后，笔者又改变了这样的想法，相信这一对年轻人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坚强，把爱与梦想都坚持到底。

　　身边人旁白

　　王宏利的女朋友：现在可以说像他这样的人不多了，肯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认识他之前，我只想过点平凡的小日子，有个好工作，有个好家庭就行了。认识他之后，我也逐渐被他深深地感染了。除了感情方面的因素，现在我也挺佩服他的，以前还没发现他这么有男子汉气概。

　　刚听说他选择去西部时，我很生气，对他这种与别人不一样的“古怪”感到很不理解。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倒不是觉得他的选择有多高尚多伟大，只是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中，一个人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坚持下去很难得。我会尊重他的选择，我会为我们将来在一起做最大的努力。因此，我也有信心面对将来的挑战，我想他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永远要真诚地面对自己赵栋才（信息工程专业，山西阳泉人）

　　再一次采访赵栋才，完全是因为在座谈会上，他说的一句话：“你根本就没必要大老远跑来采访，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要讲奉献讲服从命令，就这么简单。”此后他又几次推辞采访，这反而激发了笔者采访他的兴趣。不过，当笔者最终坐在他的面前时，他说了一句：“既然一定要说，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也许你不爱听。”坐在校园的花园里，赵栋才的话不多，有问才答，但几乎每句话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我就是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可采访的。我的父母都是农民，家里不是很富裕，现在我还有一年的学费没有交上，要等到工作了以后，才能用工资来补交。要说当初我为什么要当国防生，也很简单，国防生每年有5000元的奖学金，我求学需要这笔钱。当时，我在心里问自己，究竟是不是适合军人这个职业，能不能戍边卫国作奉献，反复想了好几天，我觉得回答是肯定的，于是就报了名。

　　至于申请到西部去，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相对于内地，在边远地区挣的钱要多一点，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是一个简单的人，我想真诚地面对别人，更想永远真诚面对自己的人生。我不喜欢大城市，大城市人为东西太多，自然的东西太少。一般人考大学就是为了找一个好工作，有一个好一点的环境，我觉得为了这些而上大学太累！如果选择了那一条路，我甚至都能想象出自己十年、二十年后是什么样子，我还是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循规蹈矩。

　　听他说的两个原因，现实比前面两位都现实，而浪漫得又比他们两位的都更浪漫。赵栋才的解释是，他是一个既务实又追求理想的人。他说他非常喜欢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小说中的主人公，那位踏实质朴、积极向上的农村青年孙少平，曾经是他的榜样。

　　其实我已经给自己泼了很多次冷水，但是我想艰苦的地方也是祖国的领土，也要有人去建设，有人去保卫。我看那里有很多高学历的人才，别人能呆下去，我也能。

　　我觉得我可能干不了什么大事，但是我会尽力干好我该干的事。对于未来，我也认为没必要想那么长远。我现在对军营，对自己将要从事的工作了解得还太少，等我到了那边，了解一段时间之后，我才会对自己有一个科学的定位。如果现在就给自己定一个多少年之后的目标，那会让自己活得很累，但我会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

　　赵栋才说，他喜欢那种说的少、做的多的人，他认为自己的想法只有在心里才是最真实的、最自然的，说出来、写出来，就没意思了，连自己都会不相信的。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原因。但是他说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还是把这些想法都和盘托出，许多都是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的话，这一份真诚和真实同样让人感动。

　　身边人旁白

　　国防生的同学们：来自云南的小李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们这样做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已经在某沿海城市找好工作的小刘说，如果是以前还觉得这样做很傻，但现在大家都能理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只要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就一定能成功，就一定对国家做贡献。来自延边的小韩说，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客观情况，我可能不会选择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去工作，但也挺羡慕他们的，会因为有像他们那样在艰苦地区工作，献身国防的好同学而感到自豪。

　　（本期策划由空军报记者刘鹏越帮助执行，责任编辑李砺寒）

　　过来人如是说

　　还需要坚持与付出

　　吕科帅

　　7月18日，由我和另外5名专家联合攻关的某型装备软件程序设计顺利完成。说来也巧，也正是在去年这个时候，我走出美丽的校园，背着随身行李来到了这片炙热的沙漠。

　　和今年毕业的国防生不一样的是，我是在大学就读期间被选为国防生的，因此要先行一步。“吕科帅！真帅！”对于我主动要求到艰苦地区工作，同学们在临行前都这样对我说，既是称赞，又是鼓励。我就是带着这样喜滋滋、满怀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来到军营的。

　　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能吃苦，对于今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虽然有点忐忑不安，但还是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当我来到沙漠腹地的空军某基地二区时，面对赤地如剥、黄沙飞扬的沙漠，突然发现种种艰苦早已超乎我的想象。我被分到了一个叫“35号”的小站，出于保密，这里连一个正式的名称都没有。位置偏僻的队里只有30多个人，四周荒无人烟。除了环境的残酷，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守着先进的高技术装备，我却不能随便动，必须像一名刚入伍的战士一样，从军营最基本的学起干起。

　　对一名大学生而言，这实在有些不能接受。虽然我知道自己还需要打基础，但没有机会如何能让我体现出自身价值。盼望出成绩的急迫心理让我焦躁不安，队长却总是说：“多观察多熟悉，慢慢来急不得。”于是，日子就在各种繁杂的劳动、日复一日的维护执勤中流逝，我虽然仍在坚持学习，但却一度失望地以为，自己离理想是越来越远了。

　　当时，我忘了自己读过的一句话：机会总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但成功只垂青有所准备的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天我突然受领了一项重要任务，为一种新型地空导弹实弹打靶担任“判读员”。这项工作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非常难。我急忙调动了自己所学的所有知识，又赶紧拜战友们为师，这才好不容易扛起了重担。除了吃饭，我连续在计算机前整整干了两天，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终于不辱使命。听着领导的表扬，看着战友们欣慰的笑容，我不由得暗暗庆幸，还好自己还没有放弃，还好我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我开始在平时默默用功，储备更多的知识。2004年新年，我又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参加某型光学测量设备的国产化改造任务。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幸运儿”，但我心里清楚，能实现我的未来我的梦，是因为我在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眼下，又一批踌躇满志的国防生将奔赴军营。我所体会到的是，军营的第一个年头，或许是最难适应的，但却是我们军旅生涯的关键一年。只要迈过了这道坎，守住了理想不褪色，你们就会变得和我一样“幸运”。（杨军整理）

　　采访札记

　　为他们喝彩

　　在大学采访的那几天里，笔者和几位采访对象都至少见了两次面。第一次是在座谈会上，他们都穿上军装正襟危坐，和在部队工作多年的老兵几乎没什么两样；第二次是单独采访的时候，他们都穿着便装，坐在宿舍、饭堂，或在花园里，又和这所大学中成千上万的大学生们没有一点区别。在两种角色的转换间，他们显得非常自然，丝毫没有因旁人的眼光而刻意改变自己。

　　采访中，笔者最在意的还是这样几个问题：为什么是他们自愿选择了地处西部边远艰苦地区的那座军营？他们到底和这所大学中形形色色的大学生们有什么不同？

　　答案当然是多方面的。比如现实的：他们多数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是很富裕，国防生每年数千元的奖学金、边远地区相对较高的工资，对他们来说有一定的吸引力；比如要强的：他们都出生在八十年代，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但是他们又不能容忍被人们称为在蜜罐里长大的一代，要证明给别人看自己能够吃苦。但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在采访他们身边的同学的时候，几乎90%的同学都说童年时有过当兵的梦想。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当现实不断磨去儿时的棱角之后，只想做一个踏踏实实的编程员、做个做事有原则的人、快乐就好等等，成了他们现在的理想。相对他们，国防生们更加执着地坚守住了自己童年的梦想，并幸运地不断接近着自己的梦想。当国防生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时，从周围同学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哪怕他们对此并不理解并不赞同，但同样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

　　另一方面，正如国防生们自己说的，理想主义并不是让他们做出这个选择的全部理由。无论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理想主义的成分究竟占多少，我们都不能否认这种理想主义的可贵，这无疑将是他们未来克服困难、成就事业的动力源泉。

　　即将开始的军旅生涯对国防生们来说是全新的，而如何呵护、培养他们心中这簇理想的火种，对于国防生自己和军营来说，都将是一个全新的考验和全新的课题。(解放军报2004年07月24日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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