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关注近一时期国际恐怖活动形势的人，都可能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的反恐斗争麻烦不断、“越反越恐”？如果说前一段时间对此还存在不解之惑，那么，随着伊拉克重建过程中各种危机的深化，以及中东和平进程的严重受阻，答案正变得清晰起来。简单说，结论就是，国际反恐斗争的主要推动者、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在“9·11”之后展开反恐出击，一再设置错误的政治目标，迷失了应有的方向。

　　美国单边主义强硬政策及行为，导致了国际社会的广泛不满和国际反恐联盟的深刻裂痕，更加剧了伊斯兰世界下层民众、特别是激进反美势力的抗争活动，恐怖性报复行动不断增加。正因如此，在思考如何消除全球恐怖主义威胁时，不能仅囿于技术的或军事的层面，必须有政治和外交的综合分析。

　　混乱的导向

　　从全球范围彻查“9·11”事件的线索及幕后策划者，到清剿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围堵所谓“邪恶轴心”、“流氓国家”，再到发动以伊拉克战争为中心的所谓反恐战争，美国“战争总统”布什及其鹰派集团两年多来策动的一系列打击行动，始终处于表面看势头凶猛、强硬无比，实质上师出乏名、混乱无序的状态。虚假的证据和事后揭发的情报，使人有充分理由质疑伊拉克战争发动者实际的动机，质疑美国鹰派集团和背后财阀势力的真实目标，拒绝“伊拉克战争是国际反恐战争重要部分”的说法。

　　超级大国政治导向的来回变动，让美国公众无所适从，美国执政团队内部的争论与责备加剧，若干政府高官相继辞职；美国在“9·11”事件之后一度拥有的道义优势和外部同情也大大削弱。正是布什当局的混乱导向，加上新近揭露的美国大兵虐囚丑闻，造成美国及其少数盟友的伊拉克政策陷入孤立寡援、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滥用的武力

　　除上述因素外，美国引来的麻烦(不止是恐怖活动威胁加剧一种)，与其决策层滥用武力有关，它暴露出超级大国内部存在着一种顽固信念，一种现在常常被称作“新保守主义”或“布什主义”的思想倾向，即：美国独有的强大实力，特别是压倒性的军事打击力，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手段，国际争端惯用的政治调停和外交斡旋不过是不得已时使用的小把戏。迷失方向的出击犯了兵家大忌。布什主义是对美军超群实力的一种滥用，它违背了“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是不得已使用的手段”的训诫，也是对当代主流政治军事理论的一种公然轻蔑。

　　在伊拉克，在世界其他一些地方，在美国庇护下的以色列，世人见证了对“布什主义”的愚蠢信奉和无数次的过度使用武力，同时见证了在这些地区政治智慧的乏力和外交努力的失败。然而，历史证明，压迫愈重，反抗愈烈。血腥的弹压只会造成血腥的报复。拉登之流和萨达姆政权的残余势力正是利用了穆斯林民众对“布什主义”的对抗，导演出一次次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布什主义”和“拉登主义”两极的可怕较力，不仅将相关地区的平民百姓推入残酷、无助的争斗之中，同时使许多国家及其民众感受到安全威胁，甚至令整个国际社会处在一种裂隙迭生、争吵不休的焦虑状态。

　　恶化的痼疾

　　追溯恐怖活动的源头，我们不能不看近期不断恶化的中东局势。应该看到，美国人及其盟军在伊拉克的所作所为，加深了伊周边地区和阿拉伯国家的疑惑，导致下层民众反美情绪高涨和“基地”网络进一步活跃。简而言之，伊拉克危机向恐怖势力注射了兴奋剂。然而，问题的最终症结又在哪里？它的症结深植于以色列对他人家园的占领以及它和巴勒斯坦激进分子以血还血、冤冤相报的世仇之中，更源于超级大国打压一方、庇护另一方的“劝偏架”政策。近几年来，这一痼疾不断恶化，成为伊斯兰世界不公正感，甚至是某种绝望、仇视情绪不断蔓延的策源地，成为一批又一批极端势力及其思想滋生的温床。不难预料，如果巴勒斯坦人民建立自己家园的正当权益得不到起码的保障，如果中东和平无法向前推进，如果白宫决策层不对其袒护以色列的政策做出调整，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就不会停止对巴勒斯坦人的声援和对美国的批评！拉登之类的伊斯兰极端势力也不会停止借机对美国国土及其全球利益进行各种无法预料的、经常伤及无辜的恐怖袭击。可以说，中东地区是当今全球恐怖活动和国际冲突的主要传感器，它也是缺少正义性、合理性的现有国际秩序所造就的乱象的一个集中体现。

　　蒙面的对手

　　客观地分析，尽管布什政府的政治错误和外交失败应由日益严峻的国际恐怖活动负主要责任，新一轮国际恐怖主义特点的变化，也增加了反恐斗争的难度和国家行为体的不适应性。与一般的恐怖主义不同，目前的恐怖主义势力主要分布在所谓的“伊斯兰弧带”(北非、西亚、中东和中亚等地)，目标是针对美国和它的盟友，采用“蒙面杀手”的策略并充分利用电视、网络传播等信息化工具。其复杂而分散的活动网络与拉登及“基地”组织的联系，更像是一种教义追随者而不是实际的组织关系。在“圣战”的口号下，它们从那些新近亡者的亲属和同情者以及绝望无助的难民营那里，征募到更多的敢死队员和活动赞助人。对于这样的蒙面敌手和背后庞大的支持群体，任何国际组织、政府和国家集团，哪怕像美国这样历史上少有的超级大国，都缺少足够的思想准备和有效的应对手段。即便美国强力部门最终能擒获或击毙拉登本人，也不一定能够铲除早已遍布各地的“基地”网络，也不一定能够制止发生在美国本土或全球各地的恐怖袭击活动。就像抓住了萨达姆本人并不必然减少旧政权残余势力的猖獗犯罪一样，美军战术上的胜利并不必然保障伊拉克政治重建过程的成功。

　　对于新的恐怖主义，既要治标又要治本，要利用军事、技术、经济手段，更要进行政治、外交和国际结构方面的调整。遗憾的是，迄今为止人们很少见到标本兼治根本性良策的实施。中国古训一再强调“上兵伐谋、下兵攻城”，“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当今的国际社会在反恐斗争中，也需要认真汲取教训，注重人心的向背，避免新的失误。(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王逸舟)

　　《人民日报》 2004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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